澳洲漢家仍有舊山河

在澳大利亚旅行风光



一

從未寫過遊記，且是第一次在行路版發帖，怯於將地名納入標題，因爲我去的地方既不高大上，又不熱門，甚至很少受到關注。我自己也是鬼使神差，居然冒著高溫酷暑萬里迢迢去那裡走了一趟。

於今歸來已有些日子。昨日翻看照片，勾起回憶，發現所有歷程竟無人分享。於是，決定將所見所聞流水帳般記錄下來，傾倒在這個樹洞裡。各位未必能從中獲得旅遊攻略以及生活感悟，但至少跟著我的文字遛個彎兒，就當飯餘散步吧。

事情的起因，是由最近跟我家二娃的一次爭吵開始的。他的一番言辭，狠狠地傷了我這個做母親的心。更可惡者，傑（我的老公）竟也幫著二娃跟我作對，讓我深深感到，我跟傑，生活與教育理念是這樣的迥異。而這種迥異已經無法用愛情或者感情來掩蓋和彌補了。當然，類似事情並不是第一次發生，只不過這回我選擇了沈默，不再爭吵，暗地裡卻在醞釀一場“離家出走”。

那次爭吵導致我病了一週，很痛苦，大概是心氣鬱結導致身體抵抗力下降。至此不得不相信，有些人也是可能會被氣病甚至被氣死的。養病期間，我仍糾結於那些問題。但是除了二娃，家中還有兩個幼小的孩童需要照顧，更有一地雞毛的日子需要應對，我因而總是思索不出那些問題的答案。我想，我需要自己一個人靜一靜，認真考量一下我和漸漸長大的孩子們的關係、我和老公的關係，還有我和這場婚姻的關係。我決定去一個地方旅行，給自己一點時間和空間，去想清楚。那個地方，必須是個陌生的，沒有認識的人，從來沒去過，不是擁擠的大城市，不要網紅打卡勝地，不要熱門旅遊景點，人要少，交通要方便⋯⋯做了這個決定之後，心情忽然輕快起來，生活中任何口角或矛盾，都能平靜應對，內心裡竊竊對傑和孩子們報以一笑：等著吧，我要離開你們，到時候你們就看不到我了，嘿嘿嘿～

我決定回中國。澳洲其它地區肯定不能去，遇見熟人的機率太高，而且索然無味。其它國家，有些路途太遠、有些過程太繁瑣、有些還有語言障礙。只有中國，有從小熟悉的環境，和可以安撫腸胃與靈魂的中國菜。

我不想做任何攻略，不打算去任何地方打卡，就想每天隨便走走，思考我的那些問題。

一開始是要去茶峒小鎮的，後來又否決掉。在微博搜索小鎮+旅遊，看到一些推薦茶峒的帖子。大致講“沈從文筆下的邊城不是鳳凰”、“一鎮跨三省的淳樸小鎮”、“尋找真正的翠翠之旅”等等，因為名氣不大（不如湘西鳳凰城或芙蓉鎮），又不通火車，因而遊客較少，看起來是個不錯的地方。研究了一下茶峒的交通線路，隨即訂了湘西吉首的酒店，預備去茶峒。我還蠻期待的。少時很喜歡沈從文，《邊城》這本書至少買過三個版本。“這個人也許永遠不會回來，也許明天回來。”不是正切合我當時的心境嗎？然而，後來看到更多的帖子都說茶峒現在遊客太多，很多景點水泄不通⋯⋯我被嚇著了，通往茶峒的交通並不方便，要幾經輾轉，目的地卻如此擁擠，我還怎麼在那裡思考我的問題呢？

取消吉首的預訂後，有幾天我茫茫然不知所措，以為這次行程要泡湯，直到無意中看到一篇帖子，題目是“贛州——最適合city walk的城市”，講到贛州的三個優點：景點集中、遊客少、交通方便。特別是看到一個景點叫做鬱孤台，“鬱孤台下清江水，中間多少行人淚”，這首男女老少耳熟能詳的詞，我也是可以全背出來的，長這麼大卻剛剛知道鬱孤台是在贛州。好吧，最終辛棄疾戰勝沈從文，贛州，就是它了。

五月份，我媽媽在買菜路上摔了一跤，造成小腿骨折，住院做了手術。手術很成功，媽媽恢復也不錯。這給了我一個藉口。我趁機對傑說，想回去看望媽媽。傑立馬表示支持，婆婆亦自告奮勇要假期來幫帶孩子。我其實很愧對婆婆，這些年她幫我太多太多，遠遠超過我親媽。但我還是狠狠心要騙他們，哼，誰叫你兒子欺負我呢？再說，只不過出走幾天，平復一下心緒，不然我感覺自己會生很重的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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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半年前我們全家曾經回去過，因為拖家帶口，一路上都有親友接待，每到一地車馬食宿早已安排妥當，我們只要飯來張口、車來伸腳便行。這回可不同呢。這回是秘密的單獨行動，不想讓任何人包括我媽媽知道我去了贛州以及為什麼要去贛州。儘管不做攻略，基本的旅行計劃還是要預先制定的。

回國簽證

六月初做的決定，一個月後才成行。主要是在等讀高中的二娃放假。他六月有一堆考試，不願其因我出走而受到影響。大娃秋季要去國外上大學，也需要我幫忙做移居的準備。再加上我手頭一些工作尚未完成。所以，一直等到七月初才出發回國。

其時李強總理還沒到訪新西蘭，等我準備好資料繳了費把簽證申請遞到領事館簽證處，剛好過了一週就聽到李強提出單方面給新西蘭15天免簽的新聞。預想他隨後到澳洲也會給出同樣的待遇。很可惜，我無法收回已經遞交的簽證申請，所以還是花錢得了一個90天的中國簽證。

七月初在中國入境時，被聞詢是使用15天免簽還是現有簽證。對方了解到我只在國內待八、九天，特建議我使用免簽，把90天簽證留待以後再用。想到這一次後三個月內不可能再回中國，所以我仍是使用現有簽證。順便打聽了一下15天免簽的情況，被告知處理過程很簡單、快捷，只要有離境的機票，不逾時滯留即可。

順便讚一下，這次回國，包括半年前那次，感覺中國各處公務人員服務態度變好了，平和、耐心、有禮貌，一改從前的官僚、冷漠與刁難。算起來，是有六七年沒回去，那些玻璃窗櫃台後面已經換了新一波的年輕人。

機票

飛機票在Booking.com預訂。這個網站的各類服務我們使用了很多年，從未出過差錯。這回因為訂票較晚（離出行只有20天），而且是學校假期的航班，價格偏貴些，經濟艙1400刀，起降時間不好，中間轉機等待時間也較長。好在一個人出行，怎樣都可以將就。不似拖家帶口時，每每要顧慮孩子們的吃喝拉撒睡，每次都盡量選擇直航，避免他們在路途中遭受過多顛簸和勞頓。想想一個人旅行確實輕鬆，但是能真正做到說走就走、無所掛慮，不知還要等上多少年⋯⋯

高鐵票

飛機票訂得晚，主要因為想先敲定國內的高鐵和酒店。

既是秘密出行，便不想依靠國內親友。另外，我出門只帶了足夠的澳幣現金，沒帶銀行卡信用卡，因為不想刷卡暴露行程。哈哈，其實沒必要如此緊張，人家未必會去查看銀行流水，但我確實，當時就是想悄悄麼麼地，不留痕跡。

不能刷卡，因而不能在網上購買高鐵票，打算回國後攜帶現金，去我家附近的火車票代售點購買。半年前回國坐過幾次高鐵，都是我弟弟幫忙訂票，因此我的護照已經通過了人工核驗，這次可以拿護照直接購票。

不過，我還是強烈建議以後回國通過中國鐵路12306網站或攜程網（須連接12306）訂購高鐵票，這樣能事先確定行程、免去回國後為買票奔波，同時攜程網能在車票緊張時及時搶票。外國護照購買高鐵票唯一的阻礙，可能就是證件的核驗。12306網站可以通過上傳護照複印件進行核驗；如果人在國內，也可直接去火車站售票處或指定地點人工核驗（一般代售點無法核驗）。護照一旦核驗過，以後就能在網上或任何代售點直接訂票。

雖然疑慮網上上傳護照有一定安全風險，但以我的經驗，人工核驗也非絕對安全。比如半年前我的護照核驗，就是去某站售票處。當時每個售票窗口都有一個對外的電腦屏幕，向購票的旅客顯示車次時間價格等信息，以確保所購的車票準確無誤。然而，當核驗我們護照時，護照上的所有信息也全部顯示在屏幕上，字體大且清晰，後面排隊的其他旅客（至少五個人的距離）皆能看得一清二楚。當時我趕忙用錢包擋住屏幕的一部分，問售票員為什麼這樣做？她說，那不是為了讓你自己確認信息沒錯嘛。我說，後面的人都可以看見，這不是暴露我的隱私嗎？她說，那沒辦法，全國的售票處都是這樣的，又不是我定的⋯⋯。後來我沒再去分辯，也不知這種情況有否改善，總之，必須意識到，中國各方面對個人隱私的保護措施是非常缺乏的。

回到國內再去代售點買票，應該不適用於前往其它大城市或熱門旅遊地，所以還是建議網上訂票。贛州是個冷門城市，去那邊旅遊的人真不多，儘管已是暑假的旅遊旺季。訂飛機票前，我一直在網上觀察去贛州的高鐵票售出動態，基本確定能在前一天買到第二天的車票。

高鐵搶票相當於車票售完之後的候補等票。攜程網選擇搶票功能，收取些許手續費，一旦有餘票空出來，系統就會自動幫你預訂。這些餘票有一些是已經購買的旅客改變主意取消的，有些是預定超過時長沒及時取票的，其實更多我覺得是各大車站自己hold一定數量的車票，定期放出來。

為了自己買高鐵票，我先飛到老家城市，在媽媽家中住了兩晚。抵達那天已是深夜，第二日上午查看攜程網上高鐵預訂情況，發現明天去贛州的車票已售完，只剩一張商務座，但可以搶票。五分鐘後我趕到附近的代售點，咬咬牙準備買一張商務座，卻被告知還有很多二等座。其實我是打算買一等座的，價格只比二等座貴二百多元，但是人少、乾淨，也省去很多麻煩事。商務座價格是二等座的三倍，感覺沒必要那麼奢侈。正猶豫著，代售點的小姐姐說，你可以去火車站的售票處試試看，他們那邊會預留了一些票的，而且坐地鐵過去很快捷。十幾分鐘後，我到達火車站售票處，發現什麼座的票都有啊，而且有很多，開心地買到了往返贛州的兩張一等座。所以，如果網上沒票了，去火車站碰碰運氣沒準會有驚喜。

酒店

酒店在攜程Trip.com預訂。

原本想在Booking.com訂的，搜了一下贛州，僅出現兩家酒店，而且價格貴得驚人。打開攜程網，搜到了許多贛州酒店，可能因為我沒有註冊會員（或其它原因），頁面上都不顯示價格。於是轉去外文版的攜程Trip.com，預訂了位於長征大道一號的格蘭雲天國際酒店。這是一家五星級酒店，鄰近贛州市政府。也是我能找到的唯一一家、有房間可以不用預付全款或押金、也無需抵押信用卡的五星級酒店。因為要回到國內才能買高鐵票，無法確定能否按時抵達贛州，所以相對寬鬆的預訂條件對我的行程至關重要。格蘭雲天並不是所有房間都這樣寬鬆，只有我預訂的這種超豪華江景大床房才無需預付，其它房間都是要在預訂時預先付全款的。入住以後我才了解個中原委。我訂的房間每晚約澳幣90刀，如果預付全款只要80刀。在Trip.com搜索的時候，選擇搜索‘無需信用卡’的房間即可。

手機

Telstra的$5一天的國際漫遊。

國際漫遊打電話，信號不很穩定。我的體驗好像只有在酒店房間裡通話比較清晰順暢。其它場所包括在我媽媽家裡，打個電話回澳洲都很費勁。Data倒是很好用，所以後來跟兒子通話都改用微信電話了。

另外，我的滴滴打車也用的澳洲號碼。之前聽說跟國內滴滴司機交流會很麻煩，我倒沒覺得，好幾次滴滴車司機抵達上車地點看不到我，就打電話過來，國際漫遊信號稍有雜音和遲滯，但短暫的通話還算聽得清，終歸是能聯絡上的。

微信支付

在中國，微信支付太重要了！！！

之前我沒用過微信支付，傻呼呼地，帶了澳幣換成人民幣，準備一路使用現金。但這真有點寸步難行。這回本人親測的結果是，在中國完全使用現金絕不可能。有些地方找不開零錢，有些地方乾脆不收現金，又尷尬又耽誤事。促使我使用微信支付的，還是那天買好高鐵票後去農業銀行。我從朋友那裡訂製了一個工藝品，要將500元貨款存入他農業銀行的帳戶中。銀行方面說可以辦這個業務，但我在那裡等了兩個小時仍沒辦好。上前催促好幾次，得到的答覆都是身份證件正在核驗中，因為存錢也必須核驗我的護照，要把我的護照複印件發至他們的上級銀行，而等待上級的結果也許只要一小會兒，也許要好幾天。據說是由於近年來金融詐騙猖獗，所以銀行改了政策，變得特別謹慎。那天500元就沒能轉過去，還白白耽誤我幾個小時。回家我向我弟弟一通抱怨，銀行太過度謹慎，僅僅是存入500元而已，怎麼就可能牽扯上詐騙呢？弟弟說，你還是弄個微信支付吧。

前些年我因為一些個人原因卸載了微信，這回真是被農業銀行氣的，一氣之下又把微信裝上了。弟弟幫我用我媽媽的身份證做了實名認證，連接了我媽媽的銀行卡，前後不到五分鐘，我的微信錢包就可以打開使用了。那裡面被塵封的兩千多人民幣還在呢，給朋友打了個電話，加了微信，然後轉給他500元，前後也不過15分鐘。

在中國生活或旅行，太需要微信支付（或支付寶）。購買任何東西、打車、乘地鐵、公交、吃飯、買門票、預約參觀、交付款，等等等等，掃個碼或刷一下即可完成。幸虧在弟弟的勸說下安裝了微信，不然後面幾天在贛州的旅程會很慘很慘。

打車

因為手機國際漫遊，百度地圖或滴滴打車APP都無法註冊。就直接用微信服務裡的滴滴打車。

我在贛州出行除了少數幾次坐公交，其餘都使用滴滴打車。贛州打車很便宜，市區內跑一趟價格在7元到15元左右，轉換成澳幣，真太划算了。呵呵，我這是什麼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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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囉嗦過這許多，該出發了。

好吧，出發，在七月初的一個寒冷午後。我只帶了幾套簡單的夏裝，少量隨身物品，輕裝出行，沒有托運行李。婆婆特地過來幫照看兩個小娃，傑和二娃送我到機場。check in之後進安檢之前，跟他們揮手告別。這倆“壞人”，他們並不知道我因為生氣正在離家出走。想到這個，我忽然心生一絲快感。沒想到傑揮揮手又突然折返回來，抱了我一下，抱得很緊。他說：請照顧好自己！

回中國乘坐的廈門航空。之前看點評，看到對廈航的評價大多是’很一般‘，服務一般般，食物一般般，飛機一般般。我第一次坐廈航，感覺還不錯。除了經濟艙座位不是那麼寬敞以外，我覺得服務還挺好，飛機餐也好吃。這些，是不是由於我本人個子有點高，正跟家人賭著氣，而且平時自家伙食水平比較低的緣故？另外，廈航的空乘都很年輕、顏值很高，身材和氣質都好，總之個個賞心悅目。相比我回澳洲乘坐的韓亞航空，那裡的空乘，有的長得不好看，有的氣質不好，有的身材不好，有的年齡偏大，更有的長得不好看、氣質和身材都不好而且年齡還偏大，各色各樣真是一言難盡。

廈航飛機上的第一餐：雞肉飯。味道還不錯。我一口氣全部吃光光，連同沙拉、甜點和小麵包，一掃而光，一點不剩。特別慕斯蛋糕香甜絲滑，口感細膩，出乎意料的可口。事實上，我發現這一路來回的航班，所有飛機餐的甜品無一例外都很好吃。都說甜品是快樂食物，而我這個尋常不怎麼吃甜食的人，忽然有了這樣的品味，可見人的身體，總是比其大腦對自己更了解、對自身需求反應得更早。


廈航這位空少，長得好像李晨。他每次經過這邊，我都恍惚感覺他會彎腰對旁邊乘客說“平常心！平常心！”


這位空姐五官精緻、側顏很美。可惜我不敢懟著人家使勁拍，只能偷拍幾張，效果不是很好。


旅途一切順利，除了入境時因為人工核驗外國護照，耽擱近兩個小時，有點久。入境大廳裡異常悶熱。看著中國公民通道那邊，一波一波的乘客湧入，很快就通關清空；而我們持外國護照這邊，排著彎彎曲曲的長龍，移動緩慢，我才猛然意識到，在中國，自己是個”外人“。離開祖國很多年以後，當初那些“直把他鄉做故鄉”、“隔斷青山不是家”的感慨，於胸腑中早已不再濃烈深刻了，我只是不自覺地、自然而然地、或許膚淺無奈地call Australia home。

我媽媽的情況還不錯。五月份做了接骨手術，才兩個月，就能在家中到處走動，自己上廁所、洗漱，估計再過一個月基本恢復正常，可以下樓去外面走走。記得我外婆當年因為摔了一跤，身體幾處骨折，再沒起過床，幾個月後就過世了。現在的醫療技術比較先進，老年人骨質疏鬆，接骨手術給安裝了金屬支架，使病患能很快地站立行走。經歷過這一次折騰，媽媽依然樂觀，且胃口好，不挑食，有時吃得比我還要多。我相信她一定能健康長壽。

臨去贛州前一晚，跟老家的高中同學聚了聚。就在我們中學對面的一家酒樓，訂了間包廂，十來個老同學，吃吃喝喝，聊到深夜。一如往昔，席間議論海闊天空，諸多敏感言辭，說到激昂處，不得不關起包間門。在座皆社會上有頭有臉混得不錯的人物，吃著改革開放和體制內的紅利，真真的‘同学少年多不贱，五陵衣马自轻肥’，此時亦懼隔牆有耳。我是相對安靜的那個。二十多年前，我也曾經這樣憤青，但現在早已理屈詞窮，選擇沈默了。倒不是體制內之人不該譴責體制本身，清談也未必誤國，而是國之知識分子，僅剩清談了，僅剩關起門來罵“偉哥”之習俗了，業已喪失“戮力以匡天下”的責任感和勇力。當然，我也是個膽小的懦夫，沒有權利評判他人。雖然至今仰慕譚嗣同和鑒湖女俠秋瑾那樣的豪傑，但輪到我自己，卻無法拋捨這俗世的一切，更遑論為了變革去拋頭顱灑熱血。所以，我沈默，在看清現實之後。

參加聚會我是有私心的。內心裡期盼能偶遇那個人。不過，上天沒給我這個機會，我未能遇見他。原先中學對面（我跟他曾經去過的）那幾家餐館在疫情期間全部關張了，有的是倒閉，有的遷去別處，總之，一點舊時痕跡都沒留下。後來，我便嘲笑自己，胡思亂想那些有的沒的，忘了此行的目的了麼？此行是離家出走，是要思考人生的重要問題的。

翌日清晨，幾個高中女同學相約吃早餐，在她們推薦的一家深巷小館。女生在一起更多聊些家常、讀書、旅行與藝術，順便嘲笑一下我們班那些神叨叨的男生，佐以家鄉美食，十分愜意美好。

中午跟媽媽共進午餐，我弟弟掌勺。這些年他新娶了嬌妻，廚藝精進，已然不可同日而語了。午飯後，我啟程去贛州，媽媽和弟弟只當我出去跟同學玩，幾日便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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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在高鐵站候車時，發現我的水瓶不知什麼時候弄丟了，可能是在滴滴車裡或過安檢處，也可能路上其它地方，不得而知。那裡面媽媽給我泡的白茶，我還沒喝過一口。跑去麥當勞買了一杯紅茶，12元，店員死活不肯收現金。那是我第一次用微信付款買東西，不知道怎麼弄，到處找掃碼的地方。店員小哥過來幫我，我的手機又因為國際漫遊速度特別慢，小哥點了半天點不開。後來好歹連上店內的WIFI才弄好。我熱得滿頭大汗，背上也是，衣服都被汗水濕透了。

出了麥當勞，一眼望去，才發現這個點老家的高鐵站旅客人滿為患，座無虛席，到處塞滿了人，很多人席地而坐，中央空調也不給力，整個候車大廳無比悶熱。而贛州高鐵站裡清涼舒適的好，只有去過了比較了才知道呢。

我還因為弄錯發車時間，早到了兩個小時。這兩個小時就是在汗水中熬過去的。

逛到候車大廳盡頭，在一家小店買了這個綠豆冰沙，冰冰甜甜細密的口感，真是好吃。我本來就愛喝綠豆汁，在江南這蒸煮一般的暑天，它更是我的最愛。


高鐵車廂裡蠻涼快的。上車坐定之後，剛剛被蒸煮的身體慢慢鎮定下來。窗外江南鄉村的風景也漸漸呈現。我從骨子裡愛這風景，它勾起我許多童年的美好記憶，是我永遠魂牽夢繞的歸處。適才因為熱，還在懊惱，不該莫名其妙這個時節跑去贛州，此刻有了江南的原野山川一路相隨，便很快換了心境。

江西境內的鄉野，跟我老家的非常相似。可惜我的座位不靠窗，只能隨便拍幾張。

沿途到處是青山翠谷、


水田村落，


白牆玄瓦的民居，水稻田。有些早稻已經收割完，種上了晚稻的秧苗；有的尚未收割，仍是一片金色。


荷塘。想起兒時夏日，赤腳在老家的荷塘嬉戲，摘荷葉，吃蓮蓬蓮子、耦丸子，不知為啥，有點心痛⋯⋯


在車上吃了一次高鐵盒飯。40元一份。臘雞+紅燒肉+蘿蔔絲+米飯。非常難吃。以後絕不會吃第二次。


傍晚抵達贛州。可能經歷五個多小時車程，身體有些疲憊，怎麼下車怎麼走出來的，我好像有些失憶。只記得贛州一樣的炎熱，就著急打車，想趕緊鑽進涼快的車裡。

載我去酒店的是一位大姐，自稱49將近50歲，是贛州附近農村的。她是我回國打車，遇到的唯一一位女司機。

司機大姐個子不高，但很壯實精幹。人也很熱心。聽說我是來旅遊的，便一口氣給我介紹了很多景點和攻略。因為來之前，我沒做任何功課，對贛州還一無所知，所以，她說得我迷迷糊糊，那些景點我一半都記不住。

後來不知怎麼，我們聊起小孩，她說她有三個孩子，二女一子，都已經工作了。我說，很多人50歲都退休了，你還不休息，讓孩子們養著你？大姐笑著說她的孩子都是月光族，不叫父母養就不錯了。然後她嘆氣說他兒子沒教好，工作不行。我問原委，她只說兒子做的不是很好的工作。她的二女兒倒是很優秀，研究生快畢業了。二女兒從小就愛讀書，小學的時候自己主動要求上課外班。司機大姐避談兒子，說起二女兒，話卻特別多，她說：“她（二女兒）喜歡讀書，我們那時候就省出錢來給她上課外班。”她還有個大女兒，早早嫁去外地，就在那邊工作。言談中，大概知道她兒子23歲，二女兒26歲，大女兒30歲。

我忽然想到一個問題，問她為什麼能生三個，那個年代不是計劃生育嗎？

她說她就是超生的，被罰了款的。超生兩個，一共罰了6萬。又說，她們鄉下幾乎家家都超生，都罰款。贛州城裡也一樣，她姐姐在城裡工作，是個幹部，也超生了一個，也被罰了很多錢。

我聽了大為驚訝。我以前在政府部門工作過，那時候幹部如果超生是要被開除公職的，哪有罰款這麼簡單？而且我老家農村也很少聽到有超生的。難道這種現象是贛州或江西獨有？還是客家人獨有？——因為剛剛聽大姐介紹，說贛州95%的人都有客家血統。不過，我也有點欣喜。想起昨晚清談誤國那會兒，有位同學說“這屆人民不行，喂什麼吃什麼，喂史則吃史。”其實並非如此吧？上有政策下有對策，人力，無論如何阻擋不住人性與生命的力量。若干年後，後人評價這段歷史，超生游擊隊也許會獲得讚頌，而非嘲諷。

跟司機大姐聊得挺開心。她說的應該是贛州普通話，完全沒有捲舌音。期間她老公打電話進來，屏幕上顯示了他的名字。他們說著贛州方言，我基本聽不懂，隱約聽到‘高架橋’和‘酒店’兩個詞，我猜，他老公問她在哪？她回答說接了個客去酒店，正上高架橋呢。其餘我便猜不出來了。

掛了電話，大姐說她老公也開出租車。他倆從農村出來，嘗試過創業，開店之類的，全都失敗了，後來才決定開出租車。他們十年前在贛州買了房，房貸還得七八年才能還清。當年房價近90萬，現在已經漲到200多萬了，很可惜贛州的房子都是“有價無實”，根本沒人來買。她這輛車是電動的，貸款還差半年還清。電動車政府有補貼，所以還好，開出租車每月沒有什麼成本消耗。

她說了這一大堆，又說起開出租每日早起晚歸的辛苦，但總算比自己開店要穩定。她說起創業的艱難，說現在創業都是要有關係、有後台、有人脈才能成功，然後感慨道：“你看，我們就是房奴加車奴。有什麼辦法？我們都是普通人，都沒有通天本事，只能靠自己一點一點地賺錢。”

我說，你這句話絕對是真理，我要抄寫下來。她笑了笑，說自己都是胡說。而我，趁機說想給她拍照。經她同意，給她拍了這張照片。


看得出，她是個有主見的人，而且經歷豐富。

我問她，出來這麼久，農村的土地怎麼辦？是租給別人耕種嗎？她說沒有，就一直荒在那裡。種田太辛苦、收成慢，而且打了稻米要自己去買，個人總是買不出好價錢。一年的收入還不到開出租的十分之一，所以她家那邊農村很多土地都是荒的，人都出去打工了。

我想我是出國太久，已經不了解中國農村了。我印象中，還是國家統一收購糧食的，不然，如果農民都不種地，國家的糧食儲備從哪裡來？

司機大姐說現在政策確實改了。以前土地是可以再分配的，一家的子女成年後都能分到土地，女子出嫁到外地，要將土地歸還；而外地女子嫁過來也能分到土地。現在卻不同，土地不再重新分配，分給誰就是誰的，子女不再新分土地，外嫁也不需要歸還。

我說，土地荒在那裡終歸可惜，可以在那上面幹點別的什麼賺錢吧？

司機大姐說，能想到的都嘗試過，不行，贛州這個地方就是發展不起來。她問我，你知道XXX嗎？贛州前市委書記。當年在她家鄉搞了個蘭花小鎮的項目，政府投入了很多，曾經紅火了幾年。後來XXX下馬了，被判了刑，這個項目就沒人搞了，投資也沒了。這位大姐家當年也跟著做過花農，她說，沒用，根本不賺錢，每年就靠著政府補貼才不至於虧損。

她還說起，離她家不遠有農民種桑養蠶，開頭幾年還好，第三年忽然蠶都死光光，原來是附近土地其他農民種植蔬菜大棚，使用的農藥污染了周邊的土質，導致桑樹葉都帶毒，毒死了蠶寶寶。而且，土質一旦污染，沒有三年五年是無法恢復的。

唉——，我重重地嘆了口氣。聽到這麼多糟糕的事情，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所以說，自古書生無用，講的就是我們這一代讀書人。司機大姐見我嘆氣，又笑一笑，說：“所以我們都是普通人，都沒有通天本事，只能靠自己一點一點地賺錢。”她又說了真理。

高架橋上拍的一張，有點糊，卻是唯一的一張。很遺憾。


评论
楼主文笔好 读起来有年轻时读南方周末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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