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ahndorf 是一个距今已经有180年历史的小镇子。是澳洲历史最悠久的德国移民村,因为距离阿德莱德市区只有半个小时车程,所以这次南澳之旅也花了半天把它捎了上去。
小镇不大,但景色幽美,路边的建筑依然保留百年前的风格,主街道上的面包房,香肠店和啤酒屋前都悬挂着德国国旗,整个街道弥漫着浓烈的德国风味,但这风味闻起来还带着浓浓的孔方兄的味道。街上的店铺基本上都是当地澳洲人,中国人,意大利人或者中东人开的,而且也没有几个人会说德语。我对商业化的景点向来没有兴趣,便一头扎进了当地的博物馆里,没想到还真的发现了澳洲的一段黑历史。
这个小镇是1839年,一群从普鲁士东部流亡至此的路德教徒建立的,并以他们的船长Hahn的名字命名了这个村庄,从严格意义上来说,这个村应该被称作普鲁士村而不是德国村,因为德国是普鲁士在普法战争取胜后于1871年才建立的。可以这么说这第一批德国新移民可以被称作澳洲版的五月花号船民,都是新教徒为了宗教信仰而背井离乡去他们认为的自由的新大陆,但是澳洲版五月花号上的这批路德教徒和美国五月花号上的清教徒的命运则有天壤之别。
德国这第一批新移民是因为在新教内不同的分岐而出走的。这些老路德宗的信徒认为他们所信仰的才是正统的路德教教义,反对普鲁士政府试图统一新教教会的企图。说到底,这是王权和神权的冲突。凯撒的归凯撒的上帝的归上帝只存在于想象中,现实中,双方都想把手伸向对方的地盘。这样一群坚持自己的信仰不服王化的人群当然不见容于政府和统治者,他们的名言是他们不需要警察,牧师的话就是法律。
1837年,普鲁士国王腓特烈·威廉三世下达一道命令,禁止老路德运动的支持者合法移民。就是这一道火上浇油的命令反倒促使数千名反抗者在1839年移民至美洲与澳洲。所以这第一批到达澳洲的德国移民也是澳洲的第一批非法移民。
再以后这批德国移民的故事就和所有新移民的的故事差不多了。筚路蓝缕启山林,栉风沐雨砥砺行,他们用自己的双手慢慢开始建设新的家园。开始的日子,当然也非常艰难,但是慢慢地人们也就适应并融合进当地的生活中去了并在这里开枝散叶,他们在这里建起了自己的路德教堂和学校以及各种各样的俱乐部。当然,他们也碰到了所有移民都会碰到的夹在母国和当地居住国之间的尴尬问题。在一战爆发前的好几年,很多德国访客批评包括Hahndorf在内的德裔澳洲人已经失去了德国特性,但总的来说这些德裔移民以及他们的后代在当地快乐而平静的生活着,但是一战的爆发让他们这幸福的生活戛然而止。
1914年爆发的第一次世界大战,英国及其所属殖民地卷入其中。因为仗打得很残酷。战壕里的伤亡人数令人震惊,胜利的希望似乎很渺茫,德国成了最可怕的敌人。英国人体味到了战争的辛酸苦辣,厌倦战争以及强烈的挫败感是那个时候许多英国人的普遍心态。他们诅咒战争,以及该死的德国人。为了发泄对德国人的畏惧和憎恨,他们捣毁德国人的商店,甚至拳打脚踢昔日备受宠爱的德国种小猎狗,很多德裔英国人就是这时被逼无奈,把自己德国姓都改成了英文姓以免自己德裔的身分遭到歧视和迫害。最常见的就是从Schneider 改成Taylor 从Schmidt 到Smith从Nitschke到Nicholls。哥哥架子鼓老师的祖爷爷就是一战时在英国改的名字。这哥们也是个有故事的主,下次有空再说说他。
改姓可跟我们现在为了方便把王小二改成了Peter Wong或者张美丽改成Jenny Zhang 不一样。不管按照中国人或者德国人的理解,把姓改掉了,这是真正的数典忘祖,但是没有办法为了生存,只能如此了。实际上,这股仇恨的力量是如此强大,连英国皇室都被逼无奈,只好把自己原来和德国联系很紧密的王室的名字“萨克森-科堡-哥达王朝(House of Saxe-Coburg and Gotha)改成了现在的温莎王朝(House of Windsor)这股怒火传到澳洲以后,当地德裔澳洲人包括Hahndorf居民的生活从此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当澳洲总理 Andrew Fisher 在竞选中声嘶力竭的喊出要为英国母亲战斗到最后一个人,花光最后一个先令的时候。德裔澳洲人的命运就可想而知了。
(should the worst happen, after everything has been done that honour will permit, Australians will stand beside the mother country to help and defend her to our last man and our last shilling’)
德国人的学校和教堂被关,德语被禁止使用,所有一切能和德国联系在一起的符号都被禁止使用。连镇名Hahndorf 都被改成了Ambleside。可以说这是一次彻头彻尾的文化的灭绝,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现在在Hahndorf没有几个人能说德语了。除了在文化上铲除一切德国的符号。德裔还被限制了人身自由,尽管绝大数德裔已经是在当地出生的第二代和第三代了。一开始他们只是得在规定的时间规定的地点向警察局报到,任何迁徙都被都被禁止。发展到后来所有德裔的社团领袖,校长,牧师,商业精英都被投入了拘留营。更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被投入了拘留营这些人的子侄辈们却在前方为澳洲和德国作战,光是Hahndorf的子弟们就有19人献出了生命。据统计在战时总共有6890个德裔被投入了拘留营其中包括了64个妇女和87个儿童。而在战后又有6150个德裔被遣返回了德国其中有很多人是被强制遣返。
美国在二战中把所有日裔美国人关进了拘留营,虽然是美国历史的污点。但是好歹还可以理解。毕竟是不同文不同种,并且是美国首先受到了日本的攻击。
很多人都不理解为什么当时的澳洲会这样不公平地对待甚至是歇斯底里地迫害基本上算是同文同种的德裔移民,何况德国远在天边对澳洲没有一丝一毫的威胁。但是如果对澳洲的历史和地缘政治有所了解的话,大概会明白澳洲这种偏执的原因。因为出生的原因,澳洲总是有一些不自觉的自卑感,再加上地理上孤悬海外所带来的深深的不安全感。这种心理上的别扭不自觉地让澳洲表现在行动上就是不管左还是右都比较激进生怕别人看不到他的忠诚和勇敢。这大概也解释了一直到现在在很多问题上澳洲这个小弟比他依靠的大哥更加轴。
公正虽然迟到了很长时间,但并没有最终缺席, 这些德裔澳洲人受到的不公平对待没有白白的湮没在历史的尘埃里。1999年澳洲总督最终向在一战时受到不公平待遇的德裔澳洲人公开道歉。后来的澳洲政府和人民对白澳政策以及对待别的种族包括德裔澳洲人的不公的反思和批判直接地促成澳洲多元文化的诞生。希望这样的不公平不要在澳洲或者世界任何角度再次发生在任何一个民族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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