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洲长篇原创 - 我的住院经过

在澳大利亚医疗保健




这帖子不知道发这里合适不合适。斑竹要是看着不合适,就转走吧。

看起来像是长篇评书,实际上绝对是报告文学。都是我亲身经历的。

那天,俺上房了。不是去玩儿,而是去给地主家扛活儿的。结果我……转战两家医院,两进急诊室,住院十天,三次被麻翻做手术,在家休息半年。其间可以说是百味杂陈。
医疗保障可以让我在住院的时候不花一分钱,但是做手术得排队,根据病情严重程度排。在医院躺着排队的时候开始琢磨着要把经历记下来,结果就写成了现在这个长篇评书,写写停停,停停写写。主要是需要纪录的内容太多了,写不过来,所以写着写着就没耐心了。足足半年多才写完。好在那些经历都比较印象深刻,不至于忘了。不过要是再不记下来,以后就真得忘了。
现在恢复得相当好,虽然不能跟出事儿前比,但是好歹也差不离。就是觉得有点不明不白,因为那么多年登低爬高的,口碑一直是一个很谨慎的人。结果居然阴沟翻船了。
受伤时间是09年3月18日。

以下是正文

站在房顶上,觉得包了一层金属皮、又有点儿湿的房檐儿一定会很滑。房顶大概有4米高,下面是土地。我探头往下看了看,心想可别摔下去了。结果刚动了念,就觉得一下子失去了平衡。事后躺在医院床上分析,排除了被人或鬼推下去的可能,就是我自己滑了一下。

滞空时间太短了,一点也没有留下记忆。觉得直接就侧躺在了地上。也是事后分析,当时我是向右倒的,可是是身体左侧着地。那么就是说,我大概在空中来了大半个直体侧空翻,要是再高点儿,也许就能脚先着地了?左侧身体着陆的顺序是左手、左脸和左腿。当时心里只来得及想:我靠!这回崴了。紧接着就是来自胳膊和胯骨的剧痛。眼睛也一下子看不清楚了,天旋地转。我意识很清醒,喊了几声发现周围没人,就开始检查自己的情况。深呼吸了几下觉得身体里面哪也不疼,大概肋骨和内脏没事。脖子和腰也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就是胳膊腿疼,加上看不清。过了一会我决定自己站起来试试。站了一半,左边胯骨剧痛,就又趴下了。多躺了会儿,勉强站了起来,想个真正的伤员一样走到了车那里,上车坐下,疼得直呲牙。喝点水定了定神,开始想该怎么办。

首先我觉得自己情况不严重,救护车是肯定不用叫了。受伤的左臂很疼,但是我用右手捏了一遍没觉得有什么地方骨头断了。看看歇会儿能不能开车。眼睛看东西严重重影儿,可是照了照镜子,不红不肿的。过了一会儿我决定试试,因为我的车是手档,左手挂了一下档发现不行,手腕疼。摘下手表一看,靠,手腕已经S形了,而且肿得厉害,绝对是断了。只好打电话叫朋友来帮忙了。

来的是Javier。他动作很快,20来分钟就赶到了。他先用毛巾给我做了一个吊环儿好让我把胳膊挂脖子上,然后直接把我的东西都扔上他的车,带我去医院。他问我去哪个医院。我说就去Werribee Mercy吧,离俺们村儿近,万一俺住院了,老婆来探望一下也还方便。当时我还做着也许不用住院的梦。毕竟是大伙儿交的租子么,哪儿能就这么糟蹋?说不定给我打上石膏,绑上绷带就打发回家了呢!路上Javier说我绝对不能睡着,就一直跟我闲扯。其实我开始感觉到越来越疼了,虽然很晕可是也不可能睡着。另外让我担心的是脑震荡,因为我有点觉得恶心,还好不太严重。我们俩穿过下班高峰的车流,走了快一钟头才到医院。他去停车,我就自己一瘸一拐走进了急诊大厅在那站着排队。过一会Javier进来了,帮我排队,我才得以坐那等。护士登记了一些信息,听说我是房上掉下来的,马上责怪我为啥不叫个救护车。然后让Javier给我推来一轮椅。这还是头一遭坐轮椅呢,很舒服。坐在轮椅上又等了好久,不见有人来招呼。Javier去问,原来护士把我给忘了。

片刻护士就来了,拿着一皮尺量我脖子。然后又回去一趟,拿来一颈托,我说我脖子真的没事,她根本不理我,直接给我卡上了。真难受啊,我就只能一直仰着头,下巴被挤的特别疼,觉得本来没事的脖子就要被拉断了。然后就被弄进急诊室,躺在床上。我浑身都不能动,只能盯着天花板上那俩日光灯。因为护士临出门时说了,不能让我睡着,所以Javier一直陪着我,我们俩互相给对方讲笑话。在我盯着房顶的时候,我终于发现我为什么看不清楚了。我两只眼睛分别都挺好,但是左眼看到的东西,比右眼的低了很多。所以俩眼一起看,就重影儿了。着让我想起虎口脱险里面那个把自家飞机打下来的德军高射机枪手。我不会以后就成那样的对眼儿了吧?

等了好久,医生终于出现了。是个粗壮的伊拉克人(我问了他,他自己说的)。也许经历了战火的洗礼,他们的外科技术会比较成熟?我就胡思乱想着。问了情况,医生问Javier,问他觉得我的脸跟平时一样不一样。Javier看了半天,说,没什么不一样的。医生就给我开了脑部、脸部、颈部、肩部的CT,还有骨盆和手腕的X光。于是来了男男女女几个护士,把我推到了放射科,然后把我像一根棍子一样从我的床上挪到机器那儿。照手腕的时候才可笑呢,我得像铁臂阿童木的飞行姿态一样,脸朝下,右手贴身,左手举向前。我特想问问他们给我准备了超人的紧身衣没有。折腾了大概20分钟,给我又抬回到原来的床上,推回诊室继续看天花板。Javier坚持要等到有结果再走,还要去我家报信儿。我把戒指褪下来让他交给丫头:你跟我老婆说,我这可不是要跟她离婚啊。怕一会儿手指头肿太厉害就拿不下来了。

Javier跟我讲着笑话,等结果出来。过了一会儿一个护士来了,说,你的手腕骨折了,脖子肯定没问题。我说那我可以把这个颈托摘了吧?要不一会我脖子就真的得出问题了。护士说,必须得等正式书面报告出来才能摘,要不她们负不起这责。于是就等吧。不过好在能让Javier先回去了。他走了,我一人等着。过了有一个小时,等到我脖子真的快断了的时候,忽然冲进来一群人,气氛显然有点紧张。为首的是伊拉克大夫。他就像是要宣布我没救儿了似的那么满脸严肃地跟我说:你除了手腕以外,眼眶也骨折了。我说啥?我还没听说过眼眶也能骨折呢。伊拉克大哥顺手抄起旁边柜子上一个骷髅头,指着跟我说,根据CT结果,我眼眶下面的骨头断了,眼球失去了支撑,也就下沉了。所以我左眼看到的东西比较低。这个手术他们做不了,得给我转院。但是具体转到哪里,得视哪个医院有床位而定。有可能是Geelong,也有可能是City的St Vincent。总之都不近。接着伊拉克大哥拿来了绷带和石膏托等物,给我麻利地把胳膊固定了。然后他叫护士来帮我换病号服,自己跑去给别的医院打电话。

护士先把我得颈托拿了下来,那个舒畅,别提了。她们还拿来一件医生病人都穿的一样的白大褂,短袖的,跟国产手术大褂一样,从后面开,用俩带子系住。可是医生穿的时候里面不是光着的,所以不至于露出屁股。病人就比较惨,只能老用手拽着。还好我总在床上躺着。换衣服的时候我试图自己站起来,结果左腿突然剧痛,就站不住了。一头就向对面的墙上撞过去。还好被护士一把拉住。只好让她们帮着穿穿脱脱,心里那个别扭就别提了。好容易才给我都弄利索了,把我的衣服装在一个大口袋里,我就可以比较舒服地躺下了。然后就比较惨了。护士宣布说,我很可能今天夜里或者明天早上手术,因为要全身麻醉,胃里有东西会吐出来堵塞气管,所以现在开始我就不能吃喝了。当时是将近晚上8点。我摔的时候是刚过中午,还没来得及吃午饭。饿啊。护士还拿来了各种止疼药,口服的,注射的。我说我其实不怎么疼。不疼也得打。吗啡啊!唉。不知道是吃药还是打针的效果,完了以后就轻飘飘昏昏欲睡的了。这样也好,时间过得能快点,省得等得心烦。其间一直在跟丫头联系。她得知我的具体情况之后反而定下心了,只是嘱咐我在知道具体去哪个医院之后,不管多晚也给她打一个电话。还有就是跟我夸了半天Javier长得实在是太帅了。切!

又过了不知多久,伊拉克大哥来了。宣布说,要给我送到市中心的圣文森特医院。这家公立医院还附带一个学院,规模巨大,而且水平大概也是全墨尔本最高的了。地位基本相当于中国的协和医院吧。知道以后马上给丫头打电话告诉她。这时候已经过了午夜了。丫头接到电话以后,终于放下心来可以睡觉了。然后接着等,离这有30公里呢,也不知道怎么把我送去,也没人理我。急诊大厅里还算安静,但是给我挪到一个正经的急诊床位,这个地方没有门,只有一个帘子,特冷。跟护士要毯子,护士真仗义,居然从暖箱里给我拿了一条,盖着很暖和。后来才知道急诊大厅的毯子都是加热的。不错。

终于,来了俩粗壮的家伙,要不是穿着急救系统的制服,怎么看怎么是建筑工人。伊拉克大哥也出现了,把我像快递包裹一样移交给这哥俩签收停当。这时候大概已经1点多钟,哥俩麻利地把我弄上一个轱辘床,然后就推到了冷飕飕的门外。俩人还不停对我嘘寒问暖,穿插着玩笑,而且还特礼貌。感觉不错。出门才知道,他俩一个是开救护车的,一个是在车里照顾病人的。推上车的时候有点颠。推我的大壮说,没事儿,你很轻。我推过一个300多公斤的!

救护车开得很稳,后半夜也没有堵车。车里这哥们坐在侧面一个很窄的椅子上,正好在我面前。拿起一个本本,开始例行问话。无非就是怎么受伤的啦,有什么病史啦,对什么药物过敏啦之类的。我想大概是为了到地方能省点儿时间吧。后来我知道我想错了。因为后来同样的问题在不同场合我被问过不下二十遍,也许更多。唉。车上这哥们是南非移民来的,之前是管工。这个工作挣钱没之前那么多,但是定时定点,而且晚上出车,没有任何烦扰。所以他干这个干得挺高兴。聊着聊着,圣文森特到了。我又被推进了一个急诊大厅。这个可是大大不同,简直跟自由市场一样那么喧嚣。所有人都在神经质地走来走去,每间屋帘子后面都有人,很多人在呻吟,喊护士或者喋喋不休地骂人。不会给我送到澳洲的安定医院了吧?

我都习惯了。先是护士来自我介绍,给我登记,吃药,打针,告诉我不准喝水吃东西,然后拉上帘儿走人。根本不知道啥时候有医生来。就这么等着。过了一会儿,护士又进来了。她说,为了手术方便要在我右臂上插个管儿。其实就是用打吊瓶的针头送一个塑料管进去,留个口儿在外面,这样万一我有什么情况,或者需要麻醉,都可以随时从这送药,不用现扎。护士准备针管的时候跟我聊天,说她才毕业一年。我想,这下我的胳膊倒霉了。后来我知道,这仅仅是一个开始。以后的路长着呢。护士有点紧张,我不住安慰她说别紧张,我不怕。我母亲就是护士,打针一门儿灵。可是安慰归安慰,手艺归手艺。这个小护士辜负了我的安慰,第一下就把我的血管扎穿了。我说,没事没事,不疼。其实都他娘的疼死了。她下手不够稳,而且动作超级慢,加上扎穿了我血管,能不疼么。不过我还得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让她随便挑地方再来。结果她挑了一个高一点的位置,同样的剧痛,再次扎穿了我的血管。接着又是道歉,我赶紧说没事儿。这倒不是说我假装多有风度,我是怕越埋怨她越着急,就更没谱了。第三下选在我胳膊弯儿的地方下手,一扎进去我就觉得对了。因为这次没那么疼。很高兴我还有心情祝贺那个紧张的护士一下。护士说,你真勇敢,谢谢你。我说,那就给我弄点儿水喝吧,作为补偿。没到手术室我就得脱水死了。她说,因为你要手术,被禁止饮食了。给你喝水我就有麻烦了。不过我可以给你弄一杯碎冰,你凑合润润嗓子吧。碎冰总比啥都没有好。好歹管点用。

等到大概4点,终于来了一个身材像小鸡子一样的医生,叫阿容。他很得意地跟我宣布,我的手术被定在天亮以后。现在我要注意休息。我心说,休息个屁,我都快被你们折腾死了。小鸡子医生给我把绷带和石膏打开看了一番,用记号笔在我左胳膊上写上:“胳膊断了”的缩写,还画一巨大的箭头儿。就差拿喷漆罐儿喷了。说是怕我被麻翻了以后,医生给我切错了手。靠!然后他就出门儿了,过了没一会儿来了一个粗壮的亚洲人。看起来有点儿像日本人。到了儿我也没记住他的名字叫个啥。他是整形外科医生,夜里不当班,是被伊拉克大哥呼来的。这些医生都带个呼机。疑似日本人的整形医生看了我的片子以后很不悦,说伊拉克大哥小题大做,大半夜把他弄来。接着他给我解释了我的伤情,说得确实更浅显但是也更详细。他说还不确定是不是给我做手术,先观察几天等我消肿了才能决定。早起先把我弄去看眼科,以确认我的眼球没问题。然后整形医生就回家了。我靠,再观察几天!就说说我还得在这个破医院住好几天!唉。

大家都走了,以为世界该安静了。结果旁边病房一个女的忽然开始歇斯底里,要抽烟,不让就骂人。就这样,她一直闹到天亮。我在想,护士干吗不给她打一针冬眠灵之类的东西。相信这会儿急诊大厅里的好几十医生护士和病人都跟我一样,想过去掐死她。

终于睡着了。也就一个多小时,天亮了。疯女人安静了下来,不知道是不是让人结果了。急诊大厅又忙活了起来,吵吵嚷嚷一片。可是还是没人理我。过了好久终于有人来说,手术室现在没空,我的手术大概要推迟到晚上,所以这一天我还是啥都不能吃喝。然后他们找了一个大壮把我弄上轮椅,推进地下室,走了10多分钟,说是到了隔壁的大楼,是眼科医院。进去了照例先登记。她们问我带医疗卡了没有。我说,你看,我是光着屁股套着手术服来的,你觉得我能把卡带哪儿了?然后一个貌似印度人的年轻女医生给我散了瞳,检查了眼底,据说没发现什么异常。扰攘了很久,大概快中午的样子,我又被弄回了急诊室。这次是一个正对厕所的格子间,旁边是大门,冷风嗖嗖的,头顶上的日光灯直射眼睛,门口无数人走来走去。我数次尝试着想睡一下均未遂。大概就我隔壁格子间,有个底气十足的老爷们一直在那呻吟着叫救命。还说,护士快来啊,我出血了,我不行了!护士从他门口过了有上百人次,没人撩帘儿看一眼。终于有个护士进去给他例行喂药,结果不得不叫来别人帮忙。那孙子自己没出血,但是他在输血,而且他把输血袋弄破了。护士们忙了好一阵子,给他换了床单,笑着出去了。然后隔壁又开始叫救命。

- 看来是写得太长了,都不让发。说长度超出限制。得拆开发了。

评论
挨着挨着,快3点了。据说要给我安排的病房,还是没消息。大约是在等住院病人出院好把床腾出来。到了4点左右,忽然听见急诊大厅门口有熟悉的哭声,很像我们家二妞儿!接着门开了,丫头推着婴儿车走了进来,二妞儿正在车里哭闹呢。这可是受伤以来第一次见我老婆啊。丫头看见我,表情稍微有点不自然,大概是我的样子实在太狼狈了吧。后来我照镜子才知道,我的样子确实很糟糕:一只胳膊吊着,托着石膏,打着绷带;左眼整个眼眶乌青,就像让人打了一拳。头发和脸脏得像捡破烂儿的,眼睛里都是血丝。其实对我来说,最大的折磨不是骨折本身,而是在医院里等的过程。还有那么多精神不正常的患者和手潮的护士。就在丫头准备跟我讲述来医院的经过的时候,护士来了,跟我说,9楼有病床了,要把我挪上去。嘿!谁说好事儿不能成双的呢?

楼上的病房是个四人间。居然除了我以外都是女的。对面是一个胯骨骨折的老太太,看起来有100多岁了,神志不清地在那哼哼。旁边靠窗户是一个少说有250斤的年轻女人,大概是胳膊断了,正在准备出院。斜对面是一个60岁左右的意大利阿姨,是有保险的,原本应该进私立医院。可惜私立医院没地方,所以也跑到公立医院来了。刚做完换膝盖的手术,等着出院。丫头和我忙活了一小会儿,刚安顿下来,隔壁的胖子出院了。没过20分钟,就推来另外一个阿姨,显然是从手术室刚来的。不知道做的什么手术。对面的老太太还在高一声低一声地哼哼,一会儿叫人名,一会儿喊救命。有时候把身上插的输液管还有脸上的氧气面罩都扯下来,护士不厌其烦地来一趟趟给她重新弄。二妞儿在我的病床上很有陌生感地爬着,也没什么笑容。医院的环境大概让她觉得不舒服。到这时候丫头才有机会给我讲述了开车来的经过。由于不认路,得不停查地图,后面还带着孩子,所以走得异常困难。在城里还彻底迷路了。二妞儿不停地在车后座大哭大喊,简直太恐怖了,足足开了三个小时。丫头说她不停地提醒自己,不要分心,安全第一。后来路上遇到一个好心人,开车在前面带路,才找到医院。

晚上6点多的时候,丫头该回家了。走之前帮我洗了个头。洗澡是不奢望了,头发脏得都站着,跟铁臂阿童木似的。洗了好歹舒服一些。这时候才有一个护士来正式通知我,今天手术做不成了,手术室满员,骨科医生也都没空。所以我的手腕手术被推迟到下周一,也就是4天以后。眼眶手术争取也同天做。由于我是新来的,没有订饭,所以只能让好心的送饭阿姨给弄了几个三明治吃。从头天早饭以后就没吃过了,将近40个小时,又基本没睡觉。我已经顾不得生推迟手术的气了,治好肚子要紧。丫头给我带来了很多干净衣服,预计下周一手术,术后住院一天,周二晚上或者周三出院,这些衣服足够了。还带来一本小说月刊,后来证明了这本书对我无聊的住院生活有多么重要。在给丫头讲过几次该怎么走之后,我怀着忐忑的心情让丫头带二妞儿回家了,因为天已经黑了,怕她找路有困难。结果没过一个小时她就来电话,说到家了,一切顺利。我这才眯上了早就睁不开的眼睛,准备睡觉。

睡前,护士进来说,我的手得吊起来,要不会肿得很厉害。其实我觉得不怎么疼,几乎没什么感觉。既然这么说,就弄呗。护士拿来一块方巾,用别针别好,把我胳膊裹住,吊在输液的架子上。结果别针一下子开了,我可怜的胳膊重重地掉在了床上。靠。护士一个劲儿道歉,我倒不好意思说什么了。终于弄好了,准备睡觉。原来病房比急诊好不了多少!确切地说是我这个病房。对面那个老太太基本嘴不闲着,一直喊着啥,手也不闲着,总得整点儿事儿出来。于是她的名字马上就被所有人记住了,因为护士总得进来,大声地说:露丝,不要这样,露丝,不要那样!睡觉看来是奢望了。好容易老太太安静下来了,估计是睡着了。隔壁新推来的那个阿姨开始哼哼,叫疼,按铃叫护士要止疼药。基本上就是不断声儿地那么呻吟了大概俩小时左右,终于她也睡了。这下世界该安静了?结果没想到这个叫疼的阿姨,睡着了以后还有别的节目:打雷一样的鼾声。我真同情她男人啊。终于极度的疲惫搞定了我,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感觉还是刚合了一下眼,护士推着小车儿进来了,轮流给每个人量血压,吃药。折腾了一番,大家又都醒了。

天儿亮得还真快。早饭就这么推来了。还算丰盛,我两宿没怎么睡,又吃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药,倍感昏昏沉沉。睁眼也别扭,因为看东西重影儿,而且看近处的东西对不上焦距。所以总得闭上一只眼。可是闭上一只眼睛的话,又会挤得骨折眼眶很疼。值得安慰的是,我终于可以有干净的衣服穿了。护士说我可以洗澡,拿了一个大塑料袋给我套上了胳膊,我终于艰难地洗了一个澡。洗完我真有一种重生的感觉。原来脏也可以让人那么难受的。对着浴室的镜子我第一次有机会看了看自己的尊容。左眼框连带颧骨都是一片乌青,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觉得左眼看起来确实比右眼低一些,眼角也比较下垂。

一天无话,拿着丫头带来的书,闭着一只眼睛看个没完。真高兴是个长篇小说,而且内容很不错。后来一个护士想了个主意,给我左眼贴了块纱布,这样虽然我看起来更像残联的同志了,但是至少看书的时候不用使劲闭着一只眼。也算是大有帮助吧。就这样,一天又过去了。其间跟丫头打过很多次电话。不准备让她再来看我。那么远,路不熟悉,还带着一个随时都离不开人的小家伙,实在太难了。再说我也没什么好看的。

周六丫头派我们的朋友们来看望了我一次,给带来了很多好吃的,非常感动。更重要的是,还有一本书。丫头给我带来的书,已经马上就看完了,我正在担心呢。她们对我的精神状态感到了一些惊讶。虽然我谈不上兴高采烈,但至少也说得上谈笑风生吧。我说,那我也不能哭啊,对吧?下午,隔壁的呼噜加呻吟阿姨出院了。我跟自己说,这回终于能他娘的睡个好觉了吧?快晚饭的时候,推来一个病人,显然也是从手术室来的。又是个女的。脸上插了管子,看不出来是多大岁数的。怀疑我不是错住进女子医院了吧?这个新来的呻吟了一阵,安静了。估计麻醉劲儿还没彻底过去吧。谁知道没过多一会儿,天黑了,这位终于露出了狰狞面目。她不停叫护士,护士来了,她就问,我为什么在这儿?护士解释说,你刚手术了,现在在病房呢。她说,哦!然后护士就关灯走了。过了没二十分钟,这位开始喊一个名字。仔细一听,是叫莎拉。她喊的是:莎拉,是你吗?别藏在那,快出来!听得我浑身汗毛都立起来了,哪还睡得着觉?她喊了半天没人理她,就又叫护士。护士来了,问她喊谁呢?她说喊她女儿。她看见她女儿躲在屋子中间的书架格子里。护士说,你女儿多大了?她说,37了。护士说,你觉得一个37岁的人,可能躲进书架的格子里吗?她恍然大悟地说,哦!然后又问,我在哪儿呢?护士说,你在病房呢。她说,那为什么有人在我卧室里?我听见了,帘子那边有人,你把帘子拉开让我看看!护士说,你在跟另外三个病人共用这间病房,别人都休息了,请你不要这么大声,也赶紧休息吧。她又恍然大悟地说:哦!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简直是噩梦。隔壁的那女人很显然是精神不正常的。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人住院居然能和正常人住一间病房?她不停地重演刚才所有的项目,一遍遍叫护士,要拉开帘子看究竟是谁埋伏在她卧室里。后来护士不来了,她就不停地叫莎拉,让莎拉从柜子里,厕所里,帘子后面或者是地毯地下出来,别再藏着。我的天。最精彩的是,对面的老太太露丝被吵醒了,又开始例行喊救命。然后这一傻一疯居然对上话了!露丝说,救命!疯子说:你等着啊,我这就去救你。露丝说,救命!疯子说,我过不去啊!我身上插了好多管子!你等我把这些管子拔了就过去!露丝又说,救命!疯子说,你等着!俩人大概这么扯着嗓子闲聊了一个多小时,露丝终于又睡着了。旁边的疯女人又开始跟自己梦里的女儿玩躲猫猫。我实在忍不住了,按铃叫护士。结果护士对我们这间病房所有的按铃呼叫均不予理会,到天亮也没人再来过。

天终于又他娘的亮了。今天是周日。我真缺觉啊!隔壁的疯子居然自己下炕了,要求让护士弄她去厕所。我这才看清,原来这是一个肉山型的老太太。我们穿的手术服都是一样的,像围裙一样,从前面套上,后面用绳子系住,跟一个大褂一样。这个老太太穿的就是一个这样的大褂,不过穿起来确实更像围裙,因为这个大褂都展开了,居然只能盖住她的前半部分!也不知道护士们用了什么办法,把身后系的绳子接长了,勉强拴了一下。而且老太太是光着身子穿着这个手术服,看起来就像一个米其林轮胎人胸前贴了个白肚兜儿。我的老天,这怕不得300多斤?老太太昂然走过我的病床前,根本不带侧头看一眼的。看来她对于我这个埋伏在她卧室的人已经兴趣不大了。护士举着吊瓶架子,把疯女人弄进洗手间,就忙自己的去了。打算是一会儿再回来弄她。结果人家出完了恭,等不及护士,自己就出来了,而且把点滴什么的全都拔了扔在了厕所的地上。听说过人有三急,屎急尿急,没听说过屎尿过后还有这么急着回炕上去的。下午,斜对面的意大利老太太也出院了。于是这个病房就剩下了我和一个疯子,一个傻子。

就这么混了一天,天又黑了。夜里我们病房是那俩疯子的天下。我想想都毛骨悚然。还好她们没开发出什么新节目,跟昨天夜里一样。不同的是护士来跟我说,我因为安排的明天手术,所以从今夜开始要禁食了。水也不能喝。我躺床上就想,这疯子看来是快恢复了。这两天夜里是她起不来床。明天夜里,要是老子刚做完手术,昏昏沉沉的,她非得撩帘儿过来看看谁在她卧室,或者来找她女儿,再顺手拔了我的管子和针头什么的,那我可就太他娘的冤了!

忙碌的周一早晨,护士拿来一个消毒剂小瓶,让我用这个洗澡。之后就再没人搭理我。我问了护士,都说手术室的名单上有我。但是具体什么时候要运我下去,他们也不知道,得等手术室通知。就这样,我眼看着别人吃吃喝喝,一直混到大天黑,也没给我送去手术,而且我还一直在名单上,所以一直不能吃饭。这一天最让我欣慰的是,我做了一个让自己之后一直感到庆幸的决定。我去找护士说,我住16号病房。护士听了马上双手捧心,皱起眉头,露出一个夸张的表示同情的表情。我说,我实在忍不了啦,能不能给我换个房间?护士说,你去找坐那边的那个男的,他叫罗素,是9楼楼长。跟他说肯定能给你解决。罗素大叔是个50来岁的粗壮男人,中等个头,也是护士出身。听说了我的遭遇,他居然立刻干脆地告诉我说,没问题,我马上给你安排房间,还会给你找一个靠窗户的床位。你回去等着护士给你收拾床吧!嘿!没想到这哥们这么仗义!走进新病房,空着两张床。我自然就挑了靠窗户的那个。另外两张床上都是刚做了换膝盖手术,正在医院恢复的阿姨,一看就都是知识分子,感觉好极了。大家很融洽地打招呼,把帘子都拉开躺着聊天,这回和谐了。对面的阿姨还总怕聊天的时候把我落下,不管闲扯点啥都问问我的看法。想起之前的那几个病友,有点再世为人的感觉。

不过周一剩下的那段时间就乏善可陈了。一直在等消息,等到我所有的期望都已经不再是手术,而是取消手术的通知。因为那样至少我能吃饭喝水。晚上8点,饭点儿过了。我肚子饿得直疼,还得眼睁睁看着我的晚饭被端来,又被原封不动地端走。这时候才终于有护士来告诉我,由于今天墨尔本发生了大车祸,手术室被急诊占满了,医生也一直没空,所以我的手术取消了。具体哪天不确定,最有可能是明天。我也顾不上为这事儿烦心,还是先医好我的肚子重要。丰盛的晚饭没吃着,只好去走廊那边的厨房去找吃的。厨房里有个冰箱,一般来说送餐的阿姨会把剩下的三明治和饮料放在冰箱里。好歹我找到俩三明治和一点牛奶,凑合吃了,算是饿了一天以后得到的一点点安慰吧。不错只此一顿,10点开始还得禁食,12点开始不准喝水。明天还是有可能手术。

晚上隔壁床搬来了我这些天遇到的唯一的一个男病友,是从楼上的重症监护转来的。斯塔克勒斯是一个年龄跟我差不多大的光头壮汉,吊着胳膊。一听那名字就知道是个希腊人。很多鬼佬光头不是因为他们爱剃光头,而是二十多岁开始头发就掉光了。这大概是他们的基因缺陷吧。这位希腊小伙就是这种情况。他很和善地请我们分享他的吃的,还跟我们聊天。他说话的时候反应有点慢,聊着聊着才知道,他是颅骨和锁骨骨折住院的。他说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受伤的那段记忆都没了。这是我遇见的第一个失忆的人(喝高了断片儿的不算)。他说只记得他躺在地上,被人发现,就送医院了。应该也是从一个房顶摔下来的,不同的是脑袋着地了。他到现在也想不起来他上房干吗去了。检查发现他颅骨骨折了,裂了一个口子。医生说,骨折以后分开的两部分骨头没有交叠起来,所以暂时不用手术,先观察一下。后来观察了几天,颅内积水吸收了,干脆就把他从重症监护转到我们的普通病房,并且不打算给他做手术,观察几天就会打发出院。后来跟他聊了很多,得知他原来是海军,服役完了以后找不到工作,后来当了卖保险的,也不挣钱,现在跟家闲着呢。这回能彻底闲着了!

周二,照例用消毒剂洗了澡。中午一个朋友来看望我,聊了一会儿,让我感觉稍好了一些。他还说要给我介绍一个志愿者护工来照顾我。我说这就不必了吧!我还凑合可以自理呢!看着来的这位西装革履意气风发的样子,让我颇为顾影自怜。之后又是饿着肚子等手术通知等了一天,还是啥也没发生。下午来了个麻醉师,跟我谈了一会儿,做了一些记录。麻醉师说,假如我能排上今天或者明天的队的话,那么她就会是我的麻醉师。我对全麻有些顾虑,不知会不会影响大脑。麻醉师很肯定地说,明天我的手术,如果是脸和胳膊一起做的话,大概一共4个小时,做脸的时候全麻,麻醉量是大概俩小时。做完了会给我胳膊局部麻醉,我什么时候醒了就醒了,也不影响胳膊手术。这样全麻只有俩小时,不可能影响到我的大脑。也不会发生我所担心的影响记忆力的问题。听了这些我还稍微放心了一点。我又担心,听说有些人做全麻手术,麻醉剂量不够,能感觉到疼,但是醒不过来,没法动也没法说话。这岂不成了受酷刑了?她说,你不会的。这种情况确实会发生,但是一般只会发生在巨大的大胖子身上。那样的人才会麻醉效果不好。澳洲是世界上胖子比例第二多的国家(当然是胖米国勇夺第一)。要是按这里的标准说巨大的胖子,那我这1米7出头的身高,得起码250斤才能勉强够格,300斤以上才能算中等巨大。

下午来了一个护士,说是要给我胳膊上的针头拔了,重新扎一个进去,明天手术麻醉用。然后她就去叫来了一个实习生!!娘的,又要受罪了。实习生果然没扎进去,把我血管扎穿了,流了好多血。之后她就捂着脸,说什么也不敢再试了。我说没事,她也拒绝再试。之后是叫来实习生的护士做演示,准备大展身手,结果也把血管扎穿了。还说,我的身体不错,皮肤特别结实,不好扎。然后她也不敢再扎了,居然一起出去找医生来下手!这点事儿也用医生?我老妈眼睛花得戴上老花镜看报纸都得举得远远的,扎点滴也都从来没失手过。过了一会儿还真找来一个医生。是看来比我年轻一点的一个亚洲小伙子,胸前身份牌上的名字是个中文姓。医生出手果然不凡,一下就扎上了。话说回来要是扎不上,他也就不用再混了。扎完了跟我说,你的皮肤太紧了,真不好下针――闹了半天是真的!对面的阿姨出院了,换来了一个笑呵呵的胖阿姨,别提多热情了,就是爱尔兰口音特别难听懂。我照例看着另外仨人享用着三餐,连水也不能喝。直到晚饭来了,我知道没什么戏了。可是也不敢吃饭啊。隔壁希腊哥们居然有一个孪生兄弟,跑来看他。我看希腊哥们大概没吃饱,就把晚饭给了他。总比端走倒了强。照例又是8点来了通知,今天不手术了。据说还是车祸。怎么马路杀手这么多啊?作为回报,希腊哥们把他刚充好电的便携式DVD机借给了我,还有一摞碟。真他娘的太仗义了,我一直看到后半夜才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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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三一早,我还没来得及洗漱,就听见走廊里电动机的声音,接着来了一个大壮,跟我说,来接我下楼去手术室。决定是,今天只做眼睛手术,骨科医生没空。这就是说我得多被麻醉一次。唉。不过好歹终于排上了。他们把我的床直接推到楼道里,后面装上一个叉车之类的东西,是电动的,这样就可以到处推着走,而且不用费劲了。然后是上下电梯,走楼道,左右拐弯,给我弄进一个大厅。大厅里都是床,有刚来的,有做完手术等着推走的。之后昨天见过的麻醉师来了,叫人给我推进一个小屋。屋里天上地下的,到处都是装注射剂的小瓶子。她一边很高兴地跟我聊着,显摆她自己做的小瓢虫图案的手术帽,一边熟练地用好多针管扎到不同的药瓶里去吸药水。我觉得简直到了十字坡,正躺在孙二娘的条凳上任她宰割。麻醉师弄完了各种药水,拿起我胳膊一看,说,这个针头号儿不对,太小了,进药慢,得给你重新弄一个。说着一把就把针头给我拔了。合着昨天我那三下白挨了。好容易有个手下麻利的医生,还弄错了针头。还好麻醉师是吃这行饭的,换了一个大针头扎进去的时候我基本没什么感觉。然后我看见那个亚洲整容医生走了进来,后面跟了一个瘦高的白人老头儿。医生满怀崇敬地介绍说,这个老头是某某整容外科教授,今天他会来主刀。我一听,好啊,咱也免费享受一下韩国女人做假脸的待遇。要是能顺手给我也美一美那就好了。我正想呢,那个教授忽然把一根手指头伸进我的嘴里,甜甜的消毒水味道让我放心--至少他刚才洗手了。然后他用手指头在我嘴里来回搅和了半天,回头跟那个医生说,嗯,挺好,没问题。说着就出去了。紧接着,麻醉师开始拿准备好的药水往我胳膊上的针头里推。一管药还没推完,我就失忆了。

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大厅里,脸正上方就是一个日光灯,很不舒服。脸上罩着个氧气面罩。左眼下面被氧气罩压着有点儿疼。旁边站着一个护士,同时在照料着大概4个跟我一样情况的病人。我们都要在这躺半个小时以上,确定没问题了才能推走。我问护士能不能把面罩给我拿走,她很爽快地照办了。没有了面罩我呼吸得反而顺畅了点,而且眼睛下面没有了压迫感,居然一点疼都感觉不到了。我赶紧用灯管练习对焦,结果发现我还是看东西重影儿。这让我感觉很沮丧。一会儿医生来了,看了看,问我还重影儿不。我说还跟原来一样。医生说,术后会有水肿,恢复需要时间。我看他那么大拿的样子,也就相信了。然后护士来问了我一些问题,看来我确实是没事儿了,她就给我病房那层的9楼楼长罗素大爷打电话,让他派人来接我。又等了得有半个钟头吧,来了一个推车的,把我推上了楼。

进了病房没一会儿我就想试试能不能自己起来,结果被护士制止了。这些护士个顶个儿放在澳洲都属于例外,因为一个胖子也没有,都特瘦溜。估计是工作太辛苦了,从一上班就得跑来跑去,什么脏活儿累活儿都得干,遇见神志不正常的,或者是体重超过300斤的,就都够她们一受。当然,要是遇见我原来病房那个病友,又疯又胖,那就更惨了。而且她们还得一连忙8个小时。真不容易啊。最离谱的是,有时候她们居然下午班接早班。也就是说,下午2点上班到晚上10点,然后第二天早上起来6点又接班。护士来了问我说,你想干啥?我说我想起来上厕所。护士说医生说了,你现在还不能起床。我说我一点也不头晕。护士说你别起来,我给你拿一个尿壶来算了。稍等10分钟等我给对面的病人量完血压。我说你确定10分钟能拿来吗?要是拿不来你就只好给我换床单了!结果整个病房所有的阿姨们哄堂大笑。隔壁脑震荡的希腊哥们吊着膀子,忍着断了锁骨的疼痛也乐不可支,就是笑得很辛苦。他刚被弄去做了一系列检查,据说结果很让医生满意。结果居然没到晚饭的时候医院就把他打发出院了!

照例还是不让我吃饭,还给我吃很多止疼药。其实我真不怎么疼。晚上我终于可以被允许起来了,赶紧跑到厕所去照镜子看看自己的尊容。发现只是眼睛下面眼袋的位置,沿着眼袋的印儿,弯着贴了一条大概半厘米宽,3-4厘米长的白色胶布。轻轻用手摸摸,不怎么疼,胶布底下倒是高出不少。眼眶附近的乌青已经好了很多,面积也小了,颜色也浅了。鼻子依旧堵得很难受。估计是摔出血,淤在里面,加上麻醉药也是让鼻粘膜充血的。所以这几天睡觉一直很辛苦,都得用嘴出气儿。还好可以把床头升高。医院里最让我希罕的就是这床了,真想在家也弄一个。心里想着,就动手狠狠地擤了一下鼻子。这一下可惨了,鼻子里什么都没出来,倒是觉得眼珠差点从眼眶里喷出来。然后随着剧痛,一大股又咸又腥的东西顺着鼻子的后腔流进嘴里,眼睛像蒙了一层雾,一下子看不清了,给我吓得差点发了半天呆。等恢复了意识,先把嘴里的东西吐出来,然后慢慢等眼睛能看清了,看见洗脸池里都是血。

3月26日周四。早上一睁眼就试试对焦如何。一看,还真好了。医生水平真高啊!这可着实让我放下了一大块心事。然后护士一早就来通知我继续不准吃饭,今天还是可能手术。不吃就不吃吧,反正从昨晚就不让吃了。其实不让吃还凑合,不让喝水太难受了。这让我简直盼着吃药,因为吃药的时候能喝一小口水。觉得自己跟追捕里面那个横路敬二似的,护士拿药来就张嘴吃。没到中午,手机响了。一看是一个不认识的手机号。接起来,是一个岁数不小的女声,说的是中文,带着有非常浓的广东口音。电话那边说,她叫Kim,是志愿者,马上要来看我,给我准备了很多吃的。我听了觉得受宠若惊,本来想礼貌地回绝一下,可是人家坚持要来。我心里这忐忑就别提了。因为医院毕竟不是人人爱来的地方,这位志愿者跟我素不相识,不单来看我,还要给我带东西,人家凭什么呀?在海外生活都不容易,一般大家都是各人顾各人。倒不是因为自私,而是自顾自往往尚且不暇。正胡思乱想呢,不到一个小时,人家来了,先跟我同病房的阿姨病友们打了一圈招呼,然后叫我。我一看,脱口而出叫了“Kim阿姨”。往后就一直这么叫了。Kim阿姨个头不高,圆圆的脸一看就很和善,肤色微黑,看起来像马来西亚一带的华人。她提了一个大手提兜,一个塑料带,到我床边坐下,就不停地往外拿东西,一边忙着自我介绍。当时我有点发傻。慢慢才聊起来。原来她祖籍是海南,年轻时在香港,后来去了南洋,定居了马来西亚。二十年前来的澳洲。她到现在生活也并不富裕,住的是政府的福利房。她有很多份工作,可是都是义工。有州政府的,华人社团的,佛堂的,法院的,地区政府社区中心的,等等等。她一直用广东味儿的国语跟我说,我忙啊!每天都忙得一点时间也没有!

阿姨给我带来了一大碗皮蛋粥,还有她煮的牛肉,青菜,还有米饭。另外就是有很多水果,香蕉,苹果,居然还有好多鲜桂圆!后来这些水果我怎么努力也吃不完,因为是在太多了。阿姨跟我聊起她二十年前刚到澳洲的时候,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每天靠帮别人加工鲍鱼赚钱。那时候鲍鱼还很好捞到。后来她信了佛教,现在吃斋念佛,每周末要去附近的寺院做素斋,还邀请我好了以后带老婆孩子一起去吃。她自己虽然吃斋,但是经常给别人做鱼啊肉啊的。她还给我讲了很多年前,菩萨是如何在一起必死的车祸中保佑了她的。我想,有信仰的人真让人羡慕。而佛教徒往往还让人喜欢。

聊了很长时间阿姨才走。同屋的几个阿姨看我们聊得那么热烈,还以为是我母亲来看我。我说我们从来没见过,之前也不认识。她只是个志愿者,虔诚的佛教徒。阿姨们都很惊讶,也很感动。后来给我手术的整容外科医生来看我,问我情况如何。我说挺好。他说,对了我忘了提醒你,手术后别擤鼻子。我说,我昨天已经擤过了。然后在心里狠狠地问候了他的大爷。

一天无话,我早料到了。晚上我的朋友开车带丫头来看我,我抱着二妞儿在全病房显摆了一圈。当然跟这些阿姨们比我们还是小巫见大巫,她们最少的都生了有4个孩子。丫头看见我眼睛下面的胶布,很是担心了一阵子,不知道伤口到底怎么样,会不会给破相了。还有就是担心我的身体,一天天不让吃饭,手术也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做上。总之来看我一趟,让她担足了心事。倒是我挺开心,一个劲儿安慰她。丫头现在每天都和我通很多次电话,晚上还要给国内打电话,分别向我父母和她父母汇报我的情况。因为刚从国内回来,二妞儿有点不适应,特别粘妈妈,丫头现在做饭都得用背兜背着她,上厕所也得抱着。总之有几秒钟离开,二妞儿就会很不安,继而闹起来。快8点了,丫头他们离开了。同病房一个阿姨有点犹豫地吞吞吐吐地问我,我女儿什么什么的。我没听明白,又问她是啥意思?后来才知道,我和丫头抱着二妞儿向病友介绍,我说:这是我女儿。结果这个阿姨居然以为,丫头是我女儿,一起来的朋友是女婿,二妞儿是外孙女。可是看起来又不是那么像!借用一句他们的话,我亲爱的老天爷!不过之前就被人误会过,一个朋友的朋友看见丫头跟我一起,就以为我是那种“肮脏的老男人”,勾引了未成年少女。8点了,医院照例来通知我手术取消,晚上照例12点开始禁食。我这简直比穆斯林过斋月还苦。于是迫不及待地把Kim阿姨给带来的饭热好,都不知道该先吃什么好了。

3月27日周五。今天是个大日子。大清早就来人提我,要给我推楼下去鼓捣我胳膊。同病房的阿姨们在我被推走的时候向我欢呼表示庆贺。我左手打着石膏所以没法拱手回礼,只能躺在床上竖个大拇指表示我很得意。

到了麻醉间,这次是两个亚洲麻醉师。一男一女。男的似乎是老大,一个劲儿埋怨给我推下来晚了,他们准备时间不足。然后在那个瓶瓶罐罐的房间里例行问我问题,有没有过敏史,最近有没有嗑药,抽烟喝酒不,有没有糖尿病啥的。我早就回答惯了,就一个劲儿地说“No”。麻醉师老大很满意。然后问我,“你是要全麻啊还是要局麻?”我觉得就像是水贼在船上跟肉票儿说“你是要包馄饨啊还是刀削面?”一样。我说手术多久啊?老大说,俩小时左右。我说我要局麻,但是你能不能给我点儿药让我睡觉。要不我躺那儿无聊得慌。老大说,好。随手抽起一管药,直接打进我胳膊上插的针头里。我觉得在一秒钟之内我就失去了知觉。

醒来照例是在恢复室躺着,脸冲日光灯,鼻子上扣着氧气面罩。抬了抬左手,没有动静。这种感觉很奇怪,因为整个左臂好像不在那儿了。用右手把左手抬了起来,一看从胳膊肘包到了手指头,就只有指头尖儿露在外面。五个指头尖儿个个都肿得有胡萝卜那么粗,通红,而且非常烫,扑鼻一股碘酒味儿。这时候我又做了一件蠢事,把右手拿开了。谁知道失去了支撑的左手像一截木头一样倒了下来,直接打在我前天做过手术的左眼下面,疼得我差点哭出来。过了一会儿,来了一个医生模样的人,大概40岁左右,跟我差不多高,长得非常精神。他说刚才就是他给我动的刀。医生自我介绍,他叫安德鲁。安大夫跟我说,抱歉手术让我等了这么多天,因为他太忙了。接着他拿起他的笔记本,给我看他画的一幅图,是手腕骨头的图,我的手腕。他指着图给我看,说,你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全都断了。你的手腕粉碎性骨折,断得太厉害,别的医生没把握,所以要等我做。可是我的手术都排满了。不过这次手术很成功。我麻醉劲儿还没过去,俩眼睛发花,哪有精神看他的笔记本。就问他说,是断了有6、7处吗?他说,远远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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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了几十分钟,护士叫人来把我推走了。回到病房,大家又祝贺了我一番。而我渐渐没有了接受祝贺的心情,因为麻药劲儿快过去了。我渐渐觉得血管在肿起来的手指头和手腕里面一下下地跳着,每一下都像要挣脱绷带的束缚似的,坐坐实实地让我感觉到越来越明显的剧痛。说是剧痛,一点也不夸张。从小到大我离谱的事儿干了不少,身上缝的针也比一般人多很多。加上近年来爱玩儿悬的,也受过伤。但是一直觉得我自己对疼痛的耐受力是相当强的。可是现在我才知道,原先那些都是小儿科。跟现在的疼痛比,脑袋在岩石上撞个巨大的包,那强度只能算是头部按摩。我记得曾经钉钉子的时候被锤子砸到过手。这个感觉就跟锤子砸手差不多,但是是持续的。

过了没有多一会儿我就不行了。赶紧叫来护士,说我要更强效的止疼药。我怕没有的话,待会儿会哼出声儿来。因为止疼药不能老吃,所以护士看了看登记表,说我现在还能吃几种什么什么的,让我挑几种。我说不管,给我吃就是了。于是她叫来另外一个护士,监督着我吃下一种最强效的。这种药必须看着你咽下去。因为流出医院的话,可以当毒品卖。吃完了有20分钟,确实感到好些了,飘飘然地很舒服。但是还是很疼。护士说,还疼的话,可以给注射吗啡。我说那就快打。护士拿来一个形状奇特的针管,针头只有不到1厘米长,里面是装好了药的。她拿这个针管直接就打在了我的肚皮上。说实在的,我也不知道管用了没有。最可怕的是, 麻醉劲儿还在一点点消逝哪!后来就觉得胳膊和手像在被烧红了的铁板烙一样。受罪受老了。终于查房的医生来了。他看了看,说,你这个绷带太紧了,所以你疼。给你松一下或者能好点。于是就拿来一个大剪子,直接把绷带和里面的棉花剪开。剪子碰到伤口,非常疼。剪开以后我看见血淋淋的伤口被一些纱布盖着,胳膊被碘酒烧得发黑。然后医生用一卷新绷带,把被剪开的棉花包上给我重新包扎了一番。确实是好了不少,至少手指头不那么疼了。但是胳膊手腕照旧。今天我破例能吃饭了,可是一点食欲也没有,光想着到点该吃药了。心里想着,别再染上什么瘾吧,回头还没地方买去。

这一夜是最难熬的。好容易睡着了,还会被疼醒过来。左手大概有40多度,摸起来很烫。多次叫护士来给我止疼药,还有注射吗啡。还好,几个小时以后疼得好些了。照例是快天亮的时候睡着了。

星期六。上午醒来,发现胳膊好多了。不知道是习惯了,还是确实不那么疼了。当然,虽然可以忍受了,可还是剧痛,得靠吃药来控制。早上获悉了一个惊人的消息,今天要让我出院!奶奶的,这就意味着我得回家给我老婆添麻烦去了!而且这些止疼药怎么办?护士说,没事儿,这些药可以给你开。等一会儿你去药店交钱就行。得,免费药没有了。只好赶紧给那个被误认为是我女婿的朋友打电话,让他下午帮忙来接我。好在是周六,人家不上班。因为让丫头接我的话是在有困难。一个是她路不熟,还有就是二妞儿坐在后座上很不安,上次就是,路上一直大声哭喊。下午去楼下取了药,全是各式各样的止疼药,包括那种吃了飘飘然的。一共居然给我开了快100块钱的药!娘的贵啊。收拾好了东西,跟病友告别,朋友来了。这样,算是正式出院。3月18号从房上掉下来然后等来等去,再被被转来转去,到28号出院,一共在医院混了10天多。其间大多数的时间都用在等待上。

后记:
回家后,睡觉很成问题,怕碰到伤手。夜里只能用止疼药维持。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大概4天。然后手指头开始慢慢消肿了,绷带也就松了下来。洗澡很麻烦,总得用塑料带套上,再用胶布封口。手基本上什么都不能碰,什么也不能拿。

两周后要求我回医院来复查,其实就是去拍几个X光片子。丫头陪我去的,那天早上还下雨,街上本来能停车的地方因为花展还不让停车了。总之很麻烦。还好照片子没排队。

眼睛下面的胶布我自己揭开了。结果发现是一条非常细的小刀口。因为正顺着一道皱纹切的,还有弧度,所以除非我老婆,趴在我脸前面细看,否则几乎看不到。刀口两端各甩出一根医用缝合线的线头儿。我轻轻拽了一下,有点疼,而且刀口被拽得皱了起来,还是不要试了。于是就只好那样眼前天天支棱着一个线头,有点别扭。

再两周以后,也就是手术后4周,让我再去复查。正好丫头的车要做保养,我们常去的店离医院不太远,大概走路15分钟。所以就早去了会儿,把车放在那,然后推着婴儿车走到医院。照例先去拍X光片,然后上楼找安德鲁大夫。候诊室里坐满了人,全是老头老太太,基本都是做了或者准备做换膝盖手术的。这里人体重大,下肢肯定负担沉重。加上他们自己不注意,大冬天的老光个脚到处跑,老了就会落下些毛病。看来要等好久啦,决定让丫头推着二妞儿去旁边公园待会。医院里空气污浊。然后我在那傻等。约定的时间过了快俩小时了,身边的病人们换了好几茬,还是没来叫我。终于西装革履的安德鲁大夫出现了,跟我打个招呼,我以为是叫我呢,结果他说,你别着急啊,再等一会儿,我看完这个病人就到你了。

终于轮到我了。一进门,医生正在电脑上打开我的资料,看X光片。看见我进来,说,来,咱们把绷带拆了。这绷带在我胳膊上4周了,由于胳膊消肿,肌肉也萎缩,所以绷带变得很松。医生拿剪子给剪了。然后我看到恐怖的胳膊。手背和掌心靠拇指的位置,各有一条又长又宽的密封胶布贴着。这种胶布是防水的。透明的胶布里面可以看到吸水纱布,就像盒装的生牛肉底下垫着吸血的那种纸一样。吸水纱布上吸满了血,大概都是手术那天出的吧。总之我看到的是一个血呼呼的胳膊。然后医生动了动我的手,说他很满意,恢复得没问题。接着让我先出去稍等一下,叫护士给我拆纱布。趁我等护士的当儿他好再多看一个病人。我出去站在楼道里等的时候,所有看见我的人都有一个呲牙吸气的动作。接着丫头带二妞儿回来了,看见我的胳膊,差点晕过去。定了半天神儿,拿出相机,给我拍了几张照片。等了很久,护士终于来了。是一个老太太,戴着老花镜,给我拆纱布。手腕上有两个刀口,一个在手背中指延长线上,从手腕向胳膊肘延伸将近8厘米。另一个在大拇指肚的位置向上延伸,大概10厘米。都缝得里出外进的,要多凑合有多凑合。拆了没两下,花眼奶奶就把我的伤口弄出血了,还挺疼。那些缝合线要用镊子拽起来,然后用一种弯弯的手术刀切断,拉出来的部分就拉出来了,里面没出来的部分慢慢会被组织吸收。可是花眼奶奶半天都没弄好,手术刀倒是数次差点切到我的肉。还好这时候安德鲁大夫进来了,大概是刚看完一个病人。他拿起手术刀,不到五秒钟就把我两个伤口上的四个线头都搞定了。然后我跟他说,我知道脸上这个手术不是他做的,但是能不能帮我也弄一下?因为眼睛前面总是支棱着一个线头,实在别扭。安大夫看了一下,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用镊子把线头拽出来了。然后跟我笑着说,看,没事了。然后我跟安大夫说,我的保险公司需要一份医生证明。因为我买的是收入保障险,现在我没法工作了,就得靠吃保险过活啦。安大夫很痛快地拿过我带来的表格,说,你去休息室坐着,一会儿让护士给你送去。另外跟我说,我大拇指延长线上有一根钢针,是准备拆出来的。其它的大概将近20根钢丝就永远留在里面了。要我6月底去做拆除钢针的手术。我说,不拆出来,会不会以后影响功能?安大夫说,功能不会恢复到100%了,但是如果我积极锻炼,还是能恢复得非常好的。但是三年之后,每到阴雨天我手腕会疼。这就是没法避免的了。

出去休息室等的工夫,来了一个理疗师找我。她叫我去一个办公室,给我讲了半天该如何做恢复训练。还拿了几张纸,上面有各种手腕恢复练习图解。让我每天做若干若干次。还帮我约了我家附近医院的理疗师,说他们会给我打电话。我问她,我的手能不能拿重物。理疗师拿起一张纸,很严肃地跟我说,在三个月之内,你最多只能拿这么多东西!两张纸都不行!看来我是真加入残联了。过了一会,医生的证明也来了。上面赫然写着:三个月内,此人属于彻底残疾。

回家以后,苦乐参半。虽说残疾了,好在是暂时的,而且终于有了整块时间来陪陪老婆孩子。不过生活很难自理,全靠老婆伺候。还有很多的上网时间,联系用一只手打字,速度居然尚可!遇到朋友们,随便聊几句。老宋给了我很好的建议。他10年前也严重骨折过,这次一再跟我强调理疗的重要性。所以我也就引起了足够的重视,还让老妈给买了蜡疗仪,托人从国内带来,每天用融化的蜡热敷手腕。事后证明,这是绝对见效的。每天还要做一些练习,非常痛苦。有时候疼得直出汗。不过想到今后还是脱离残联的好,咬牙也得坚持啊!

没几天,这里的理疗师就给我打电话了。医院离家很近,开车5分钟。虽然医生不建议我开车,可是我开自动档车,用不到左手,也就自己开车去了。医生是个希腊人,跟我差不多大,每次见了我都聊个没完,有时候说小孩夜里睡觉的问题,有时候说去上海购物什么的。不过说归说,他下手可不留情。一边聊着,一边俩手往各种方向掰我的手腕,疼得我直跺脚。掰完了,拿尺子量量,还得意得跟我说,看!这次弯的角度比上次大了吧!我心说,可不是吗?您要是给我撅折了,那还弯得更大了哪!

闲言碎语不要讲。接下来的几个月基本就是在理疗、练习、复查、拍片子中度过。将近100块钱的止疼药几乎吃完了,不知道将来会不会落下肝病。总之,手腕恢复得相当不错,慢慢地痛感越来越少,居然还能开手档车了。接着,转眼就到了下一次手术的时间。安大夫上次跟我说了,这是小手术,他要是有空就他亲自做,他没空的话,就会是一个别人给我做。手术约定我到医院的时间大概是上午10点多。说是当天就能走。我坐火车去的,想着晚上自己再火车回来就算了。要不是因为怕麻药劲儿过不去,我就开车去了。

早上到了医院,手术等待区一大屋子人。坐在沙发上没等了一会儿,护士就叫我去登记。我一看,今天真顺利啊!结果登记完了就进去了。进去以后,先来了一个面无表情的护士,叫我脱光衣服,换上手术服。衣服和所有东西都得交给她,手机也不能留。我的手机里面存了小说,本来还想留着看看呢。这回看不成了,只好穿着手术服,坐在靠背刚过后腰的沙发上傻等。难受劲儿就别提了。墨尔本的6月已经相当冷了,医院空调开得又不太够。手术服跟围裙一样,薄薄一层,还光着腿,冷风飕飕的,算是体会了一下穿裙子的上下通透的感觉。实在不理解为什么女人们都那么愿意穿这玩意儿。

这次是足足等了一下午,我觉得实在是快要被冻病了。一起等的人一个个被用小车推走,开膛的开膛,下锅的下锅。就是没有人来叫我。后来实在扛不住了,起来到处溜达,又用他们前台的电话给丫头打了一个,让她别担心,联系不到我是因为我手机被没收了。现在还在等呢。终于,在屋里只剩下我一个人的时候,来了一个医院快递的。这是我给起的名字,就是在医院里专门做用轮椅或者床运送病人的工作的人。医院快递推了一个轮椅,本来拿着一个夹子,准备叫名儿。一看,跟我说,我也别叫了,肯定弄不错。我说,你肯定不是推我去剖腹产就行。然后我坐上轮椅,还发了我一条毯子盖上。左绕右绕,给我弄到麻醉室躺下。熟悉的环境,头顶雪白的日光灯离脸很近,周围墙上数百个瓶瓶罐罐儿和注射器。大夫一会儿就来了,指导着一个实习生给我进针,推药。还问我要全麻还是局麻。我说就这么一小手术,就局麻吧。不过手术时间不短,我躺着挺无聊,最好给我点药让我犯困。结果给我推了点药,我马上就昏昏沉沉了。一会儿推进了手术室,手术台边上坐着一个医生,戴着口罩,我又神智不清,所以没看出来是不是安大夫。医生用眼睛冲我笑了一下,说,我要开始了!然后就开始给我胳膊上抹碘酒。我嘴都不太利落了,还问医生呢,你给我刷的是烧烤酱吗?医生笑了一下没搭理我,接着就拿起手术刀切了下去。然后我一下就清醒了。因为我觉得疼。我说,我能感觉到。医生说,没错,你是应该能感觉到。我说,不是,我能感觉到疼。旁边的麻醉师在口罩上面的眼睛一下就瞪圆了,接着拿起一个针管,吸了一管早就准备好的不知什么药,推进我胳膊上的针头里。前后不到10秒钟,我就丧失了知觉,被麻醉师灭口了。

醒过来的时候又是在等待区,脸上扣着氧气。一个栗色头发的矮个子护士走过来,看我醒了,咋咋呼呼跟我说她叫埃玛,这儿她老大,有事儿找她。我说,你头发颜色真漂亮,我很喜欢。你能给我把这面罩摘了吗?埃玛对我灌的迷汤显得很受用,但还是笑着拒绝了我的要求。过了一会儿,给我手术的医生来了,我才得以摘掉那个难受的东西。这次才看清不是安大夫。他先跟我说,我把你手里所有的钢丝都拿出来了。我听了又激动又高兴,说,真的吗?他说,假的。我只拿了一根钢针出来。接着给我说手术很成功,叫我哪天哪天回来复查之类的。我在心里问候了一下他大伯,胡乱答应着,就想着赶紧给推出去好回家。不知道那个埃玛是喜欢跟我贫还是怎么的,提前一点儿也不答应,给我扣足了观察时间才放走。然后医院拒绝让我自己直接走,非得电话通知丫头来接我。麻烦哪。等丫头来的时候都8点多了。从昨天晚上就不让吃饭了,手术后好歹给了口水喝。这份儿罪,滋味儿真是太熟悉啦。


后记
受伤后大概半年时间里,我都坚持每周一次的理疗。直到理疗师跟我说,下次三个月以后来就行了。你恢复得非常理想,我很满意。会医院复查,安大夫也很满意,说我的恢复程度令人难以置信。后来正好赶上我们搬家,我还甩着膀子干了不少力气活儿。有时候手腕会疼,尤其是过度用力以后。但是过两天准好。医生之前就跟我说过了,你放心用吧,你的手再折,也不会折在那儿了。

[ 本帖最后由 spanishcaravan 于 2010-8-29 22:43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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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发完了!能坚持看完的授予战士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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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看,好看,太逗了,继续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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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就这些了。再继续我就真进墨尔本残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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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完了,楼主受苦了。。安慰一下~~,写得很风趣啊,现在手腕怎么样?是不是已经彻底没事情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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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上的战士辛苦了,谢谢观赏!说到手腕,这里的外科技术还算可以吧。不能像之前那么用,但是基本功能都有。就算万幸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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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了,太好看了,LZ快授我战士称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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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了?能背了吗? 呵呵。谢谢加分!不过不能算喜剧演员啊!最多也只能算是个深色儿的喜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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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看完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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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排就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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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了,有苦有乐,谢谢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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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医院上班,觉得好无聊,可是看你写的东西,都笑出声了

anyway,恭喜你恢复的这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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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了,不要告诉我们这些是用一只手敲击键盘打出来的哦

等那骨科手术真是的,饿了一天又一天,简直摧残,幸好LZ够强大,挨得住

祝福LZ顺利康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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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得真好,能出书了。这么长篇的东东,我看得津津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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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是不是王朔的表哥表弟?至少也是个发小吧
跟看我的爸爸一样,
在办公室捂着嘴巴笑了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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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z真是乐观坚强~恭喜康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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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们太油菜了。 受苦了啊。 看来医院是个恐怖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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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的太好啦,战士报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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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了!LZ太油菜了!

这个不加精,有点说不过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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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风趣,我3个月前也做了个大手术,但是一直懒的记录下来,看来这边的医院都差不多,幸运的是我同病房住的都是正常人,除了第一天也是疼的厉害,其余时间都休息的不错,住在医院都不想走了,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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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的太好了,出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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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谢谢,这么多夸奖和祝福,有人儿疼感觉真温暖啊。还涌现出那么多坚持阅读的战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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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Z买的是什么保险啊?多少年费?

写得真的是好,太搞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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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口气看完了,写的可真是不短,看出来真是遭了不少的罪,乐观的精神可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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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文笔太好了,本来挺惨的事给写的这么轻松。看完第一感觉生活啊真是不容易。。。有些心酸呢。第二反应俺家医疗保险的问题还是要重视起来。
祝福楼主,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呵呵。

[ 本帖最后由 沐沐 于 2010-8-13 18:22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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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Z生活中一定是一个幽默风趣的人,写得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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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楼主,那些个小护士一定爱死你了。。。。。
一般我见到30以下的要给我扎针,我一定是抵死不从的。。。。。。

那段疯子对傻子的,愣是让我憋笑憋到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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