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西兰新西兰安乐死一周年:一位医生、一位病人的经历


在新西兰


今年的一个夜晚,一辆车停在海滩上,患者在里面等待安乐死。供图 医生的故事—— 今年早些时候,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一辆车停在海滩上,一名医生跪在敞开的前门位置。 在前排座位上,他的病人正静静地等待死亡。这位医生给病人使用了致命剂量的药物。 那是一个寂静的夜晚,只能听到海浪声。医生一直等到病人死去才下车,让家人陪在身边。 “我原认为(安乐死患者)会选择死在自己的床上。”这位医生说(根据医助死立法,他不能被披露姓名),“但事实上,人们并不希望让家人记住他们死在床上,或者他们想(在临终时)看到一扇门关闭和另一扇门打开的过程。他们希望在正确的时间和最适合自己的方式,打开属于自己的那扇门。” 安乐死在新西兰合法化已经一整年,按照法律规定,临终患者可以选择安乐死的地点,有人选择在沙滩上离开这个世界,还有人选择在自家花园里,在他们最喜欢的扶手椅上,或者在床上,有拉布拉多犬在脚边。 这位医生说,新西兰的安乐死体系总体在按计划实施。一年多前,当《临终选择法》(End of Life Choice Act)获得民众支持,他就开始阅读卫生部提供的相关文件,并参加了总共7个小时的培训研讨会。 全国共有130名医疗专业人员自愿加入安乐死系统,但他们分布不均,尤其是乡村地区,缺少能提供安乐死服务的医生。这意味着这位常驻北岛的医生有时需要飞到西海岸进行患者评估,有时候开车五小时往返。 到目前为止,他已经对15名患者进行了评估,所有这些患者都死于安乐死,其中大多数都是他实施的。他说,用药后,患者通常会在几秒钟内入睡,5分钟内死亡。 “经常,这个人很虚弱,病得很重,但是(在安乐死过程中)他们非常平静,表现出一种解脱,家人也是。”这位医生说。 在执行层面,截至目前也没有太多麻烦。卫生部门共收到4项关于安乐死医生的投诉,其中一项严重到被提交给健康和残疾专员,但没有发现任何违法行为。 按照法律规定,申请医助死的患者必须由两名医生进行评估,并由惠灵顿一名登记员检查每份报告是否合规。从第一次询问到最终服下致命药物,整个过程需要几周的时间,但有些危在旦夕的患者,可以加速到几天之内。 没有申请人要求精神医生提供第三方意见。按照规定,如果一名评估医生对评估产生疑虑,则强制要求精神医生介入。 与其他司法管辖区相比,新西兰安乐死申请的拒绝率相对较高,约为20%。这也反映出《临终选择法》的范围相对严格,特别是要求患者的预期生存时间不足六个月,这卡住了不少申请人。 医生说,对于癌症或神经肌肉疾病(比如渐冻症)的患者来说,评估生存期相对简单。对于患有心力衰竭等疾病的人来说,情况更为复杂。 “许多人对药物的反应非常好,但有的患者情况非常糟糕,无法行动,通常有多种并发症,包括肾衰竭、中风、肺病。他们说‘我受够了,不想再去医院,什么都做不了,我被困在家里。’他们病得很重。但很难给出六个月的生存期。”这位医生说。 这也是安乐死反对者批评的重要一点。但无论怎样,《临终选择法》在2024年审查之前都不会进行任何改变。 病人的故事—— 今年4月,在一家医院一楼的一间小而朴素的病房里,Denis Davison最后一次被问到,他是否打算死亡。 Davison在2010年被诊断出患有肌肉萎缩症,当时他60岁出头。这是一种无法治愈的疾病,肌肉逐渐无力,俗称“渐冻症”。 曾经的Denis Davison。供图 Denis曾是一个户外爱好者,喜欢滑水和徒步。他和妻子Celia年轻时生活在津巴布韦,直到20年前他拥有的一个小型硅矿被穆加贝政府征用,他们在2002年带着两个儿子移民奥克兰。之后,他在奥克兰当勤杂工,Celia则在奥克兰市议会担任城市规划师。 确诊渐冻症后,他又继续担任仓库领班两年,恶化的病情迫使他在60岁出头时退休,当时他再也不能站立或行走,开始使用轮椅。随着病情恶化,甚至无力用手指按下按钮。 “如果他要擤鼻涕,我必须帮忙。”Celia在奥克兰的家中对记者说,“我必须做所有事情。他无法做任何事。” 感觉被困在自己的身体里,Denis两次试图自杀。Celia曾计划带丈夫去安乐死合法化的瑞士,外国人可以在那里获得医助死,又担心违反新西兰的法律。Denis喜欢规规矩矩做事,当时,安乐死在新西兰并不合法。 到去年圣诞节,Denis失去了吞咽的能力,又因为食物进入呼吸道感染了肺炎。他的痛苦在持续。今年2月,他坐电动轮椅过街时被车撞倒并住院。 此时,新西兰的安乐死制度已经实施了几个月。Celia强烈反对丈夫安乐死,但现在他只能通过鼻饲管进食,最终她同意,并申请了丈夫的安乐死。 Celia研究了卫生部网站上的条款,认为丈夫不符合条件。他虽然有能力自己做决定,承受着痛苦,病情不可逆,但无法确定会在六个月内死去。 她给卫生部发了邮件,两天后,卫生部联系她,转给了一位医生(Denis的家庭医生拒绝参与此事)。 “这个过程太棒了,”Celia说,“每个人都批评政府缓慢、太官僚或缺乏关怀,但我们的体验很好。” 之后,医生对Denis进行了两次评估,每次大约1.5到2个小时,检查他的判断能力、病情和预后。医生咨询了他的治疗专家,其中一位证实如果他再感染肺炎,可能无法挺过六个月。 患病后无法行动的Denis Davison。供图 今年3月,Denis因再次感染被送往医院,这次他拒绝治疗。他很痛苦。接着消息传来——他被批准进行安乐死。 “医生说,‘看,别担心,我得到了许可。明天就可以(进行安乐死)’。”Celia说,“我感到难以置信。” 虽然她希望再等几天,但Denis坚持第二天就进行。 第二天上午,Celia和他们的两个儿子陪伴在Denis的床边。他被从医院的九楼推到一楼的一个房间里。这是这家医院的首例医助死病例。工作人员特意准备了一间面积不大但简洁的房间,还有一个供家人使用的休息区。 进行第一次评估的医生将Denis带到了房间,Celia和两个儿子留在了休息区。然后是最后的询问。医生问是否下定决心,Denis回答“是的”。 Celia和她的两个儿子被允许进房间,在床的两边握住亲人的手。他们聊了几分钟,Denis说“再见”。医生执行了程序,他很快睡着。几分钟后,他被宣布死亡,时年74岁。 “Denis以一种非常实际的方式面对他的命运。”Celia说, “他知道自己需要去哪里,需要做什么。” “我们不一定都同意他的观点。但最终,他知道这就是需要发生的事。他是对的。” (本文原载自nzherald.co.nz)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