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西兰
他快要80了。曾经的金色长发已变成灰白,额头上纹的那只理应看透世界的青色眼睛,已在皱纹里枯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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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叫Arthur,被称为是“最后一个Mahana人。”
在北岛的森林深处,一栋四处落满尘埃的房子里,他转转悠悠,不时从装满旧书的纸箱子里抽出一本纸页掉落的书,或者四处翻翻找找,嘴里嘟嘟囔囔——他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在自说自话。但有一句是清晰可辨的:“Mahana社区已不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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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一般说来,嬉皮文化在70年代末已经开始衰落,但在新西兰,“和平与爱”的呼声在这时却最为洪亮:在Coromandel Peninsula半岛,一个叫做Nambassa的节日发展正茂,每年都有数千名嬉皮士们聚集在这里,举办为期3天的音乐节,做各种艺术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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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hana社就在这个时候成立。1978年,在一群人的共同决定下,他们集资40000纽刀,在这里买下了一片山谷。他们希望能在这里实现无拘无束的嬉皮群居生活。
Mahana社曾是整个半岛上唯一一个完全对所有人开放的社群:任何人都可以来到这片山谷里,只要你同意遵守社区里的规定,签上你的名字你就可以搬进来,不需要给任何费用。社区最鼎盛的时候,曾经拥有超过60名常驻居民,27名儿童。到夏天这里的居民会增加到120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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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大家一起盖的房子、食堂现在都还在,星星点点地散落在树林里。有些房子早已人去楼空,有些还住着人,但他们已不属于Mahana社。
“衰落是从12年前开始的。”Arthur说,“人们开始搬走了。孩子们长大了,但他们都想去城市。城市里的玩具很迷人。”
Arthur站在Mahana曾经的食堂里。“这里曾是Mahana的灵魂所在,那个时候,不管是谁来,都能在食堂里找到大家,炉子上永远烧着一壶茶。”
但现在,这里已是一副破落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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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人们的搬离,当初买下这片地的土地所有者们之间也开始出现争论,社区是否还应该保持完全开放?多大程度地开放?那些空房子到底应该归谁?
后来矛盾升级,有人放火烧了其中两座房子,还有的人为了不让更多的“外人”入住,把另一座空房子捣毁了。
Arthur愤愤不平:“留下来的那些人,他们想改变规则。他们想要把这些土地重新变为己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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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ve看到Arthur带着采访者过来,他站在篱笆里面,对Arthur说,我可以跟他们谈啊,只要你给我一边儿去。
Dave对采访者说:“我们跟Arthur不合。”
Dave的家里很暖和,他的老婆正在编织,房间里飘着干燥的亚麻的甜味。一只猫在地毯上打呼噜。而Arthur却在自己的车里远远地等着。
“Arthur对我们这些人在做什么好像完全没有概念,他和我们这里其他的居民也没有特别亲密的,挺孤单的一个人。他在这里没有家庭,没有孩子,不像我,我有家人,孩子正在学龄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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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欢森林,喜欢与世隔绝的生活。”实际上,Dave也是Mahana社的老居民了,从头至尾见证了Mahana社走到今天这步。
根据他的说法,毁坏那些房子真的是迫不得已——Mahana与世隔绝的属性吸引了不少“动机不纯”的人:有毒枭,有瘾君子,有小偷……这让在这里长期生活的居民们很头疼,但无奈Mahana社本来就规定是谁都可以来,到底谁能“掌权”对来者说不存在争议,而唯一迅速有效能阻止那些“不受欢迎的人”入住,就是把空房子给毁掉。
“我们阻止了那些人入住,却因此受到指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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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rthur住的地方,在一处陡峭的山壁上,台阶106步,这个圆顶建筑浑身都散发着手作的原始味道。有些地方破了洞,他就抹上水泥填上。到了晚上,这里很冷。
房间里面,还是维持着嬉皮士的文艺风采:天花板画着天空——左边是日出,头顶仍是黑夜,有星星。
屋外,他修了一个篝火坑,被一些长凳围着。没有人坐上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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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rthur坐在屋子里,靠窗户的地方,神情安详地飞起了叶子。“有时候我坐在这里,想着Mahana。我想着我能怎么回击。”
Arthur仍然坚信任何人都有来到Mahana社居住的权利,他仍然觉得毁掉房子是不对的,他仍然觉得Mahana社应该延续它的辉煌。为此,他已经通知了社区里的老成员们,要开会,那些毁掉房子的人应该被驱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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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难的事,不管你信不信,就是按照自己的人生哲学生活。”
对于别人说他孤独的事,他这样回答:
“……我有自己作伴就够了。我从未觉得孤独。我不理解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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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整理自“The Last Man of Mahana”纪录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