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前语:
有句非洲古谚:“要尽全村之力才能抚育一个孩子。”(It takes a village to raise a child)
那我算不算是一个人孤军奋战?只身远嫁海外,又遇上疫情肆虐的影响,家人是不可能飞过来支援陪伴的。唯一的依靠只有睡在枕边,有时可以很神,神到令我崇拜; 有时又很像猪,猪到让我想宰杀的队友。
生育能让女人激烈改变而后重生。从备胎到怀孕,从怀孕到生产,从生产到育婴,从育婴到教养,这一条回不了头的路上所经历的喜、怒、忧、思、悲、恐、惊各种生活故事,使我怀的不只是一个孩子,也生出一个全新的自我。
生命的礼物——孩子,是老天赐予我最深的祝福。我希望透过文字的力量把这份福气也转送给你。若对你来说,在「从菜鸟妈妈到资深老母的养成记」专栏里的某一篇的文章让你“有共鸣”、“觉得疗愈”、“获得启发”、“为人生带来希望”,那么请你牢牢记得,育儿之路我们都不孤单,在墨村,你还有我,我也有你。
就是明天了。
男人正在东京出差。
我打开暖黄昏暗的床头灯,爬上主卧室的双人床,独自躺在白天更换过的乳白色床单上。
我侧卧着身躯,蜷缩着双腿,把自己用棉被整个包复起来。
我向来喜欢这种睡前仪式感,这大概是人类最原始的内建机制,好似回到胎儿的人之初,置身在一座安全的堡垒,在温暖的子宫内,被满满的爱紧紧包围。
说起来,现在我也不再算是一个人。
我还有小王子?呵呵......或者是小公主的陪伴,我们之间透过神奇的生命管道血脉相连着。
窝在暖暖的被窝里,我一只手顺时钟画圈摸着尚未隆起的腹部,另一只手滑着手机点开电子信箱,一再反复确认明天照超音波的时间和地址,盘算何时应该出门。
光是想到不用再面对每回在验孕棒上盼望和失望交杂的复杂情绪,我就忍不住嘴角上扬。
再过不了多久,我就能通过自然界汰弱留强的考验,度过头三个月的危险期。
我终于能像她们一样,拿着一张看起来像肚子有颗枇杷的灰阶照片,放在自己的肚皮上拍张孕肚照,发到朋友圈里,理直气壮的昭告天下:我要当妈妈了。
天阿,我真像一名未来窃贼,妄想支用尚未拥有的东西。
我乐观的以为,美妙的事情就要发生了。
套句英文谚语的说法就是,Count chickens before they hatch,蛋未孵化就先数小鸡。
殊不知,积郁在地平线上的暴风雨才正要开始。
午夜时分,我突然感觉好像有东西从我的下体流出。
我立刻冲到厕所拿卫生纸擦拭,刚开始只有一点点咖啡色的分泌物,约略一小时后,变成有微量淡粉色的血丝掺和着。
我紧张的疯狂在网路上爬文问谷歌大师。
“怀孕初期最常见的轻微出血原因,是由于孕妈咪身体的荷尔蒙正在转变,黄体素供应不足导致,只要补充口服或注射的黄体素就可解决。”
我试图找到出血不代表胎儿停育的说法。
“不要自己吓自己,停止脑中小剧场,你一定不会有事,度过这一晚就好,等等就能见宝宝。”我紧握着一串佛珠,没有口念南无观世音菩萨,而用一连串七字箴言自我信心喊话。
我迫促自己冷静躺回床上阖上双眼。可是,我的思绪翻腾。害怕睡不着的焦虑最让人辗转反侧。
后来,我的下腹一阵隐隐闷痛,接着疼痛如海啸般席卷而来,一波比一波更为猛烈,并伴随着血水,滴滴答答的顺着大腿流淌。
似玫瑰汁液般的鲜血,我相识过,我认得。
就和第一次怀孕,还来不及看抽血报告,先看到在内裤上的那滩血是一样的。
我不记得究竟前后痛了多久,但后来我知道这段折腾完全就是生产的缩时版。
阵痛、宫缩、生产、排血。差别只在于身体经过一阵天崩地裂后,从阴道产出的是一团黏液和组织等混合而成的血块,而不是会啼哭寻乳的婴儿。
在医学上的说法这只是萎缩的胚胎,尚不能称之为生命的一团肉。
“要不要留下来拿去做基因检测?”我先是闪过一个很科学的念头。
我屏息凝视着这块不会跳动的肉犹豫许久,才将它从卫生纸上扔进马桶里的一汪血水中,怀着愧疚感冲掉。
“我应该迷信一点,如果没有换床单惊动胎神的话⋯⋯”我随便找个理由怪罪自己。
有一部分是因为想闪避悲伤的事实,有一部分是因为“后悔”这种情绪很诱人,它替已破灭的事物描绘出尚有可能性的氛围,让失望的人体验倘若发生另一种结果的想像,是一剂纵使短暂却很奇特的迷幻药。
凌晨三点四十七分。我用尚存的力气,看了时钟一眼。真的好累,我只想先眯一下。
天方破晓,我从原订的产检预约所改往皇家妇女医院急诊室直奔。
当我向护理人员说明自己的状况时,一位坐在轮椅上大腹便便的孕妇被另一位女性朋友匆忙推进来。
她惊天地泣鬼神式的鬼哭狼嚎,压倒性成为最优先被看诊的对象。
毕竟,急诊室是抢救尚有一线生机的“紧急患者”,而非处理木已成舟“心碎患者”的地方。
我在候诊室等了好一阵子,才被安排先做抽血检查。
好不容易等到了午后,报告结果出炉,HCG指数没有翻倍而是下降。
医生把细细长长的探头从我的阴道插入,做进一步检查。
萤幕上没有亮点在跳动,子宫里是空缺的黑洞,就像一个被弃置的废墟。
没了,那里没有住着小王子,也没有小公主在等我。
探头抽出时,还沾满了湿漉漉的血迹。
“为什么又再一次?”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滑落下来,情绪失控地追问。
一位女护士捧着一盒面纸把我带出诊间,“你有家人或朋友要联络吗?”她问。
“不用了。我老公出差不在家。”我抽咽地说。她紧紧抱了我一分钟,什么话都没说。
离开急诊室,我的手上当然没有可以晒喜讯的超音波照片。走到停车的地方,雨刷倒是夹着是一张超时停车的罚单......
回到像子宫一样空荡荡的房子,我彷彿只听见生理时钟滴答的催促声。现在真的就只有我一个人了。我把头埋进棉被里,痛快地哭了一场。
明天,又是一个新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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